恐惧是一种液体，会从骨髓里渗出来，将理智浸泡得发软。但当这液体漫过头顶，无处可逃时，人要么溺死，要么，就只能学会在恐惧中呼吸。
林舟选择了后者。
他没有再看那张写着“二楼”的白纸，那两个字像墓碑，看久了会吸走人的阳气。他只是重新坐回椅子上，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给椅背，强迫自己紧绷的肌肉一寸寸放松。
跑不了，躲不掉。
那就只能把这头沉睡的巨兽，当成一门必须修完的必修课。而他，是这门课唯一的学生，挂科的下场，大概就是成为原主里奥的校友。
他需要一个教具，一个能刺激到这头巨兽，又不会让它彻底苏醒的，完美的教具。
隔壁，传来了吉他音箱接通电源的电流声。
教具自己送上门了。
林舟闭上眼，将精神力再次凝聚成束，像一支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地板之下。这一次，他没有去窥探那张巨网的全貌，而是将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了网与建筑的连接点上。
他要观察，要记录。
特莉休的吉他声如约而至。是一段新的，充满了力量感的riff，节奏沉重，带着金属乐特有的压迫感。
在第一个重拍落下的瞬间，林舟的“声呐”清晰地捕捉到了变化。
地基深处，那些盘根错节的肉质根茎，其搏动的频率，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加速。非常轻微，就像一个人在浅眠中，被蚊子的嗡嗡声扰动了一下眉心。
有效。
林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个实验者看到数据时的那种冷酷的兴奋。
特莉休的演奏在继续，她似乎在尝试一段新的编曲，几个强力和弦之后，紧跟着一段低沉的贝斯线模拟。
就是那段低沉的贝斯线。
当那低频的声波透过墙体和地板传递开时，地底的搏动频率再次加快了。这一次的反应比刚才要明显得多，仿佛那只蚊子不仅在耳边嗡嗡叫，还落在了沉睡者的眼皮上。
低频。这东西对低频振动更敏感。
林舟的脑中，瞬间勾勒出了一幅危险地图。整栋公寓楼，都建立在这头巨兽的“皮肤”上，而特莉休正在用她的低音炮，给这头巨兽挠一个最危险的痒痒。
果然，隔壁的演奏停了。
“不对，感觉不对……这里的贝斯线应该更猛烈一点！”特莉休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
林舟的头皮一阵发麻。
更猛烈？她想干什么？在这头巨兽的背上开一场死亡金属演唱会吗？
说时迟那时快，一段更加沉重、更加暴虐的低音旋律，从隔壁墙后爆发出来。那音量，几乎让林舟桌上的水杯都开始微微震颤。
地底深处，那颗缓慢搏动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恐慌，瞬间攫住了林舟的神经。他仿佛能“看到”那头巨兽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在黑暗的地底，投来冰冷而不悦的一瞥。也不知道特莉休是如何在刚搬过来的那段时间顺利活下来的。
不行，必须阻止她！
林舟的大脑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寂静之声”的手臂如鬼魅般穿透墙壁，目标不是特莉休，不是她的吉他，而是那个小小的，正在疯狂输出的迷你音箱。
声波塑形！
他没有消除声音，那太刻意了。他只是在特莉休弹出的那个狂暴低音之上，极其精妙地，叠加了一个完全不和谐的、频率极高的细微杂音。
就像最高级的音响里，混进了一粒沙子。
隔壁的演奏，戛然而止。
“我操？”特莉休疑惑的声音传来，“音箱坏了？怎么有破音？”
她不信邪地又弹了一遍。
林舟再次出手，这一次，他把那粒“沙子”变得更大了。
“滋啦——”
音箱里传出一声清晰的、仿佛电路烧毁般的爆鸣。
“搞什么鬼！”特莉休烦躁地咒骂着，停止了演奏，开始检查她的设备。
地底那股令人心悸的搏动，随着音乐的停止，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缓慢与平静。那只刚刚睁开的眼睛，似乎又一次不耐烦地闭上了。
林舟靠在椅背上，背心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这头巨兽的痒处，也找到了……安抚它的方法。
他不能阻止特莉休弹琴，但他可以像一个最顶级的调音师，悄无声息地“修正”她的演奏，让她永远也碰不到那根最危险的G弦。他甚至可以反过来，用声音引导她，让她成为自己专属的、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巨兽安抚仪”。
也不知道自己的邻居前段时间在研究摇滚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种将悬顶之剑变成手中权杖的感觉，荒谬，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现在，该处理另一个问题了。
二楼。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像一个最专业的锁匠，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门板上。当然，他用的不是耳朵，而是“寂静之声”那双能洞悉一切的“手”。
超声波的“钻头”再次启动，这一次，目标是二楼那间空置公寓的门锁。
黄铜的锁芯，生锈的弹子，积满灰尘的内部结构，在林舟的脑中，被一比一地精确建模。他甚至能“看到”其中一颗弹子因为年久失修，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用物理手段开锁，太慢，也太容易留下痕迹。
他需要更“幽灵”一点的方式。
“无声破坏。”
他将一小片“绝对静音区”精准地覆盖在锁芯内部，然后，驱动“寂静之声”那只外科手术刀般的手，用指尖，对着那颗卡住的弹子，极其轻微地，施加了一个持续而稳定的推力。
没有声音。
没有摩擦。
只有在林舟的精神感知中，那颗顽固的弹子，在持续的作用下，开始发生肉眼不可见的、分子层面的金属疲劳。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而枯燥的过程，像水滴石穿。
可能需要一个小时，也可能需要一整夜。
但林舟有的是耐心。
他现在是这栋楼里最耐心的猎人，也是最绝望的囚徒。他必须在天亮之前，为自己打开一条通往地狱的，求生之路。
窗外，那不勒斯的夜色依旧浓重。
隔壁的特莉休在摆弄了半天音箱无果后，终于放弃了重金属，拿起木吉他，开始弹一些轻柔舒缓的民谣。
地底的巨兽，在安宁的乐曲中，似乎睡得更沉了。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平。
只有林舟知道，自己脚下的这座城市，这栋公寓，就是一个巨大的、结构精密的、会在某个瞬间被音乐引爆的，定时炸弹。
而他，是唯一的拆弹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