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震动,特莉休兴奋的喊声像一枚钉子,扎进林舟耳膜。
他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止了流动。
门外是发现了新大陆的摇滚少女。
而他,刚刚窥见了这片大陆的真面目——一头沉睡的、以整栋建筑为甲壳的活体巨兽。
“寂静之声”的双臂在他身后凝成实体,古铜色的肌肉紧绷,像两尊蓄势待发的守护神。他死死盯着脚下的地板,那平平无奇的木纹之下,仿佛有无数条肉质的根茎在缓慢蠕动。
这里是怪物的巢穴。
而他,是那只在巢穴里住了三个月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寄生虫。
“林!快开门啊!你绝对不敢相信我刚才经历了什么!”特莉休的拳头砸得更响了。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冷,带着灰尘的味道。他强行按下了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惧,将替身收回体内。他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转动门把,拉开了一条缝。
特莉休像一阵金色的旋风,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她那把宝贝芬达吉他。
“你绝对,绝对不敢相信!”她没注意到林舟苍白的脸色,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神启般的狂喜里,“摇滚之神!我敢发誓,他刚才降临了!就在我房间里!”
林舟扯了扯嘴角,发不出声音。他能说什么?说那个摇滚之神其实就是他,一个刚刚发现自己住在怪物背上,吓得快要尿裤子的邻居?
“你看我的表情干什么?你不信?”特莉休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把吉他往怀里一抱,“听着!就刚才,我一首弹不好的那段SOLO,就是‘金属浪人’那首《锈蚀王冠》里的,卡了我快半个月了!”
她不给林舟任何反应时间,熟练地将随身带来的一个迷你音箱接上电,插上连接线。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琴弦上猛地一拨。
一段华丽、精准、充满了爆发力的推弦和揉弦,从那小小的音箱里喷薄而出。音符像淬了火的刀子,完美地复刻了林舟刚才用“声波塑形”创造出的幻影。
乐声在房间里回荡。
对特莉休而言,这是神迹。
对林舟而言,这是丧钟。
在吉他音符震动地板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共鸣。
那不是错觉。
整栋楼,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音乐惊扰,发出了一声极低沉的、几乎无法被听见的……呻吟。
自己之前为什么没发觉。
像是一头巨兽在睡梦中,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林舟的胃部一阵痉挛,他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音乐,是振动。
这栋楼,是活的。
特莉休正在做的,无异于在一个沉睡的、脾气未知的巨人背上,疯狂地跳踢踏舞。
“怎么样!”特莉休弹完,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我做到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就是……感觉突然来了,我的手指自己就动了!这栋楼绝对被祝福过,林!我决定了,死也要死在这里!”
林舟的脸色更白了。
死也要死在这里……
或许,原主里奥,也是这么想的。
“你……看起来不太好。”特莉休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脸色的异常,“怎么了?被我的琴技吓到了?还是说……你也看见鬼了?不是我说的摇滚之神那种酷鬼,是真鬼?”
“可能……晚饭没吃好。”林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好吧。”特莉休撇了撇嘴,收起了她的吉他和音箱,“你这人真没意思。算了,不打扰你了,我要回去趁热打铁,把这该死的感觉记下来!今晚这栋楼的‘能量’真不错!”
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她口中的“能量”,也许是那头巨兽的呼吸。
门锁“咔哒”一声合上。
那声音仿佛一个开关,切断了林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双腿一软,缓缓滑坐在地。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因为后怕而不住地颤抖。
那张画着布加拉提和波尔波的地图,那些关于“热情”组织的计划,此刻看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他最大的威胁,从来不是来自组织,不是来自那些替身使者。
而是他脚下这片他自以为最安全的,一平方米的土地。
跑?
他能跑到哪里去?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国人,在那不勒斯这种地方突然搬家,只会立刻引起吉罗·菲加那种人的注意。到时候,前有狼,后有……一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他无路可逃。
他是一个囚徒,囚禁他的不是监狱,而是一栋活着的、会呼吸的、杀死了他前任的公寓。
许久,林舟抬起头,眼神里残存的恐惧,慢慢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平静所取代。
既然跑不掉,那就只能弄明白。
他必须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必须知道,原主里奥是怎么死的。
必须知道,这个“牢笼”的规则。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书桌前,翻开了那本《寂静之声使用手册》。他跳过了前面所有的记录,翻到崭新的一页。
他的目光,穿过地板,仿佛能看到二楼那个空置的、被灰尘覆盖的房间。
那个巢穴的入口。
他的手不再颤抖。
笔尖落在纸上,划出清晰而深刻的痕迹。
纸页中央,他只写了两个字。
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