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夜,对林舟而言,第一次有了除危险之外的色彩。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披萨纸盒己经空了,胃里踏实的感觉驱散了最后的寒意。他没有开灯,任由月光穿过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下几道苍白的光带。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声波被扭曲时的奇异触感。
他失败了吗?不,他只是在第一次尝试指挥交响乐时,不小心让小提琴手发出了大提琴的声音。那声离谱的“降B大调”不是失误,而是一次成功的实验,一次证明了他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橡皮擦,更是一支画笔。
他翻开那本自制的《寂静之声使用手册》,手指在“声波塑形”那几个字上轻轻抚过。纸上的理论苍白无力,他需要实践,需要将那些狂野的猜想,变成可以被掌控的现实。
他需要一堂课,一堂只有他一个学生,一个老师的魔术课。
林舟站起身,环顾着这个小小的房间,他的教室。他从厨房里拿来一个玻璃杯,倒了半杯水,放在桌上。
他伸出手指,在水面上轻轻一点。
一圈涟漪荡开。
他闭上眼,将精神力沉入那片黑暗。“寂静之声”的手臂在他身旁浮现,没有实体,却比世上任何物质都更加真实。他将替身的手臂,想象成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由声音构成的,无形的“水面”。
他想起了隔壁特莉休的吉他。那段卡住的和弦,那个让她抓狂的SOLO片段。
林舟集中精神,在脑中回放着那段充满了瑕疵与暴躁的噪音。然后,他开始“修正”它。
“寂静之声”的手指在空气中无声地拨动,像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竖琴。他将那些刺耳的、跑调的频率,一点点地抚平,拉回正确的音高;将那些混乱的、断裂的节拍,重新拼接,赋予其流畅的节奏。
这是一个无比精细的过程,比拆解炸弹还要考验心神。精神力的消耗不大,但对控制力的要求,却是几何倍数的增长。
渐渐地,一段清晰、流畅、充满了力量感的电吉他SOLO,凭空地,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响了起来。
音色完美地模仿了特莉休那把芬达吉他,甚至连音箱过载时那种特有的、带着毛刺的温暖感都分毫不差。声音不大,刚好能被他自己听清。
他做到了。
他睁开眼,眼底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不是在模仿,他是在“创造”。他用自己的意志,将一堆杂乱无章的声波碎片,重塑成了一段完美的音乐。
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让他的心脏开始发烫。他就像一个黑客,破解了“声音”的底层代码,从此,他可以任意编写自己想要的程序。
“咚咚。”
墙壁被敲响了,这次不是拳头,是节奏分明的手指关节。
“嘿!林!”是特莉休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喜,“就是这个!刚才那段SOLO!你从哪儿找到的?!”
林舟的兴奋瞬间卡壳,像一台过热死机的电脑。
他忘了,他的邻居,是个耳朵比狗还灵的摇滚少女。
“我……我刚在网上刷到的一个现场视频。”林舟清了清嗓子,朝着墙壁的方向喊了回去。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的借口。
“真的?快!把链接发给我!我找这个版本的现场找了快一个月了!”特莉休的声音听起来激动得快要破墙而入。
链接?他上哪儿去变一个链接出来?
林舟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比刚才更大胆,也更荒唐的计划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再次驱动“寂静之声”,这一次,替身的能力不再是创造音乐,而是创造一个“场景”。
“找到了!等一下啊,有个广告……”林舟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用“声波塑形”,模仿出电脑音箱里传出视频广告那种特有的、音质被压缩过的声音。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在他房间里响起:“……AM新葡京娱乐城,从点击下载开始……”
他甚至还惟妙惟肖地加上了鼠标点击“跳过广告”的“咔哒”声。
墙那边的特莉休安静了下来,似乎在耐心等待。
“好了,广告跳过了,视频开始……”林舟话音未落,那段完美的吉他SOLO再次响起,但只响了两秒。
紧接着,他用替身模仿出视频播放错误的“哔”声,以及一个男人充满遗憾的画外音:“抱歉,因版权问题,该视频己被发布者删除。”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堪称奥斯卡级别的音效制作。
“操!”墙那边,传来了特莉休充满遗憾的咒骂,“搞什么啊!就差一点!真是倒霉透顶!”
林舟靠在墙上,听着邻居的抱怨,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心虚和得意的复杂笑容。
他发现,这项新能力,似乎在应付邻居这种事情上,有着意想不到的好用。
这场小小的闹剧过后,林舟的兴奋感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冷静的审视。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的能力,以及自己所处的这栋“堡垒”。
他想起了自己写下的那个应用猜想——指向性声呐。
上一次全力施展的后果是精神力枯竭,这一次,他学乖了。他不需要探测整条街道,他只需要……这栋公寓楼。
林舟闭上眼,将一缕极细的精神力,附着在“寂静之声”的指尖。他没有去创造任何声音,而是发出了一段频率极高,人耳完全无法捕捉的超声波。
这道无形的声波像投入水中的石子,以他的房间为中心,朝着西面八方扩散开来。
瞬间,一幅无比精细的、立体的“地图”,在他脑中徐徐展开。
这不是被动的窃听,这是主动的扫描。
他能“看”到特莉休在隔壁房间里烦躁地踱步,地板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他能“看”到楼下那对老妇家里的电视机摆放的位置,以及她心脏里那个老旧起搏器发出的、微弱的电磁蜂鸣。
他甚至能“看”到三楼楼道里,吉罗·菲加摔倒时撞出的那道墙体内部的细微裂痕,以及墙灰在那道裂痕里不正常的应力分布。
这栋楼里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结构,所有的生命迹象,都在他的感知下一览无余。
突然,他的“声呐”扫过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二楼,走廊尽头,那间据说己经空置了半年的公寓。
按照常理,那里应该是一片死寂。但林舟的“声呐”却从那里回收到了异常的回响。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电器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震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厚厚的墙壁和地板之下,在以一种固定的频率,缓慢地……搏动着。
那是什么?
他收回了精神力,睁开眼。
房间里依旧安静,月光依旧冰冷。但林舟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消除声音,躲在壳里瑟瑟发抖的刺客。
他是一个魔术师,一个声音的建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