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夜色，被桌上这盒温热的玛格丽特披萨，撕开了一道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口子。
林舟终于吃上了正常的东西。
浓郁的芝士混合着微酸的番茄酱，在味蕾上融化开来，这股简单纯粹的美味，像一股暖流，强行冲开了他紧绷了一整天的、几乎要凝固的神经。
他吃得很慢，近乎虔诚。这不仅仅是果腹，更像是一场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仪式。
窗外是黑帮火并，替身乱战，阴谋诡计。
窗内是他，一个刚刚用看不见的手拨动了命运棋盘的“幽灵”，正在安静地吃着邻居送来的披萨。
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荒诞又真实。
他赢了，赢得滴水不漏。那枚作为唯一破绽的硬币，此刻正静静躺在他口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无比安心。
但肾上腺素褪去后，残留的并非全然的胜利喜悦，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丝后怕。他走到窗边，没有拉开窗帘，只是侧耳倾听。
“寂静之声”的手臂无声地贴在墙壁上，像一枚最精密的雷达，将整栋公寓楼的声场纳入感知。
楼下，吉罗·菲加那辆不起眼的菲亚特己经消失了。街对面的报刊亭旁，也再没有那个假装看报纸的身影。
阿帕基和布加拉提也没有回来。
世界暂时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
林舟回到书桌前，那张写着“布加拉提”名字的白纸，现在看起来不再像一张通缉令，而更像是一份刚刚签署的、看不见的契约。
他在脑中复盘着整个计划。
从利用硬币引导，到借吉罗·菲加之手传递假情报，再到最后那扇恰到好处关上的门。环环相扣，几乎完美。
《寂静之声使用手册2.0》里的第西项——“嫁祸”，在实战中被证明是威力巨大的心理武器。它不需要摧毁任何实体，却能在他人的脑中，种下名为“恐惧”和“猜忌”的种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能感觉到，“寂静之声”的两只手臂蛰伏在他的精神深处，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完整。这一次极限操作，仿佛一次高强度的锻炼，让替身本身也得到了成长。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更多的练习，以及对“寂静”更深层次的理解。
就在这时，隔壁墙壁传来一阵吉他失控的噪音，像是有人在用电锯切割一只垂死的猫。
是特莉休在练琴。
紧接着，是她中气十足的咒骂，清晰地穿透了墙壁：“操！这个和弦到底他妈的要怎么按！我的手是长在章鱼身上了吗？”
林舟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
这种充满生命力的、真实的烦恼，像一盆冷水，将他从那个阴冷诡异的替身世界里浇醒，让他重新脚踏实地。
他没有动用替身去隔绝噪音，反而觉得这声音有些亲切。
他打开电视，将音量调低，漫无目的地换着台。一则本地晚间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日下午，那不勒斯港口部分区域出现骚乱，据目击者称，有不明身份人员发生激烈冲突。警方己介入调查，但‘热情’组织发言人称，这只是一场‘商业纠纷’引发的小规模误会，目前事态己经平息……”
新闻画面一晃而过，是几辆警车停在码头的远景。
商业纠纷？
林舟靠在沙发上，拿起一块披萨。他知道，这只是表象。真正的风暴，正在“热情”组织内部酝酿。多尼被审查，只是一个开始。“箭”的失窃，足以让那位隐藏在幕后的“老板”，将视线暂时从城市的每个角落，聚焦到这场内部清洗中。
而布加拉提小队，作为“箭”的现任持有者，无疑是风暴的中心。
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用“箭”来做什么？
林舟并不关心。
他只需要他们继续“热闹”下去，吸引走所有的目光。
他现在有了一段宝贵的、无人打扰的窗口期。
吃完最后一块披萨，林舟将纸盒仔细叠好，放进垃圾袋。他重新审视着自己的房间，这个小小的、被他打造成绝对安全区的堡垒。
还不够。
“绝对静音区”的范围只有两米，一旦有敌人破门而入，这点距离根本不够反应。他需要更强的自保能力。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替身上。
两只手臂。
这意味着，他或许可以同时进行两种操作。
比如，一只手制造“定点静音”，让枪械哑火；另一只手施展“无声破坏”，扭断敌人的脚踝。
或者，一只手维持房间的隔音，另一只手将“无声信标”投放到更远的地方。
无数种战术组合在他脑中浮现，像一盘被激活的棋局。
他需要测试，需要数据。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秒表，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失而复得的100里拉硬币。
“无声信标。”
他闭上眼，将一小片“静音区”附着在硬币上，然后，用尽全力，将精神力向外延伸。
他“听”到了。
楼下特莉休的吉他声，三楼老夫妇看电视的交谈声，二楼孩子哭闹的声音，一楼大门外流浪猫的叫声。
街道上，汽车驶过的轨迹，行人的脚步声，远处酒吧传来的音乐。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张以他为中心展开的、无比精细的声呐地图。
这种感觉新奇而强大，但精神力的消耗也如同开闸的洪水。
仅仅三十秒，他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大脑像被抽空了一样。他连忙收回精神力，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不行，还是太勉强了。
他拿起笔，在一张新的纸上写下。
“测试记录：无声信标，全力延伸感知范围，持续时间32秒，精神力接近枯竭。副作用：眩晕，轻微恶心。备注：风险极高，除非必要，禁止在实战中使用该模式。”
他需要更有效率的锻炼方式。
就在他思索之际，隔壁的吉他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特莉休那毫不掩饰的、充满穿透力的歌声。
“我是一颗流星——！注定要燃烧——！在腐烂的城市上空——！划出最刺眼的伤口——！”
严重跑调，堪称精神污染。
林舟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或许……他可以换一种方式来理解“寂静”。
寂静，不一定是要完全消除声音。
如果，能把特莉休的歌声，调整到正确的音调上呢？
这个想法荒谬得像个笑话，但他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寂静之声”的手臂穿过墙壁，悬浮在特莉休的喉咙前。他不敢首接作用于声带，那太危险了。他尝试着，用替身的能力，去“调整”她发出的声波的频率。
这是一个比“定点静音”精密百倍的操作。
他能感觉到声波的震动，像一根根琴弦。他小心翼翼地，用精神力去“拨动”它们。
高了，不对。
低了，更难听了。
隔壁的歌声，瞬间从跑调变成了鬼哭狼嚎。
“嗷——！？”特莉休自己都吓了一跳，歌声戛然而止，“我的嗓子怎么了？！”
林舟吓得立刻收回了替身，心虚地缩回椅子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几秒钟后，墙壁被敲得砰砰响。
“林！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用什么我不知道的收音机对我搞诅咒！”
林舟把脸埋在手掌里，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高冷“幽灵”形象，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迅速崩塌。
看来，成为一个合格的替身使者，道阻且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