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
当他终于能控制住自己发颤的小腿,撑着墙站起来时,窗外的天色己经染上了一层疲惫的灰蓝色。
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抗议,提醒着他那锅惨遭牺牲的番茄肉酱。
他走到厨房,面无表情地从橱柜里拿出一包饼干,撕开,机械地塞进嘴里。干硬的饼干碎屑磨着他的喉咙,像在吞咽沙子。
但至少,这能让他那因过度紧张而抽搐的胃,稍微安分一点。
三方会面,一场他亲手编织的迷局。
他成功了。
吉罗·菲加这根来自波尔波的探针,被他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拔了出来,还顺手扎向了布加拉提。不,更准确地说,是扎在了布加拉提和波尔波之间,成了一根让双方都无法忽视的刺。
而布加拉提,那位聪明的小队干部,也一定读懂了他关门时所传递的讯息。
合作可以,见面免谈。
他就像一个幽灵,一个盘旋在这座城市上空的、身份不明的第三方势力。这种模糊不清的定位,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保护色。
可那枚硬币……
一想到那枚100里拉的硬币还静静地躺在走廊角落的盆栽底下,林舟的太阳穴就一阵抽痛。
那是他唯一的破绽。
就像一出完美的舞台剧,闭幕后,演员却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了舞台中央。
他必须拿回来。
但不是现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咀嚼着嘴里毫无味道的饼干。阿帕基那样的前警察,其敏锐程度远超常人。谁也无法保证,他没有留什么后手,或者干脆就躲在街对面的某个角落,等着自己露出马脚。
等待,是猎人最优秀的品质。
林舟现在,也必须学会做一个合格的猎人。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充满活力的脚步声,紧接着,“咚咚咚”的敲门声粗鲁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是特莉休。
林舟的心跳漏了一拍,刚刚咽下去的饼干差点呛回气管。
他快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金色长发,背着吉他包,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的邻居,正一脸不耐烦地继续敲着门。
“林!我知道你在家!我闻到你家传来的焦糊味了,比我们乐队贝斯手上次试图烤的鳗鱼还惨烈!”
林舟捂住了脸。
他的邻居,居然还是个嗅觉和听觉同样敏锐的摇滚少女。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表情,拉开了门。
“有什么事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
特莉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X光一样扫描着,然后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垃圾桶,那里是焦黑番茄肉酱的最终归宿。
“果然。”她摇了摇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又一次成功地与厨房同归于尽了。说真的,林,你应该庆幸那不勒斯的外卖行业足够发达。”
她不由分说地把一个温热的纸盒塞进林舟怀里。
“诺,玛格丽特披萨,刚出炉的。”她大大咧咧地靠在门框上,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一圈,“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栋楼今天可真热闹。刚才我上楼的时候,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像被什么东西追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下去了。那表情,活像是刚在前面撞见了教皇在和魔鬼打牌。”
林舟抱着披萨盒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是吉罗·菲加。
“是吗?我没注意。”他平静地回答,“可能……是来推销的吧。”
“推销员能把自己吓成那样?”特莉休撇了撇嘴,显然不信,“算了,不管他。对了,你听说了吗?蓝色幽灵酒吧,好像出事了。”
林舟的瞳孔微微一缩。
“出事?”
“是啊,”特莉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八卦意味,“我听‘金属浪人’的主唱说的,好像是码头那边火并的后续。那个叫多尼的老板,被组织内部调查了。听说他手脚不干净,私吞了一批‘重要的货物’。现在酒吧都半歇业了,我们乐队下周的演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
重要的货物……
是“箭”。
林舟立刻明白了。布加拉提小队抢走“箭”的行动,引发了后续的连锁反应。组织高层必然会追查,而作为交易方的多尼,自然成了第一个被审查的目标。
布加拉提他们,把水搅浑了。
而自己,是那个在浑水里扔下第一块石头的人。
“那真是……太遗憾了。”林舟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特莉休叹了口气,随即又恢复了精神,“算了,不聊这些不开心的。披萨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回去了,还得扒几段新谱子。”
她挥了挥手,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下林舟一个人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盒温热的披萨。
关上门,林舟将披萨放在桌上。芝士和番茄的香气,终于驱散了房间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也让他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得到了一丝慰藉。
他拉开椅子坐下,却没有立刻去动那块披萨。
特莉休带来的消息,让他的“危险地图”变得更加清晰。
多尼被查,意味着“热情”组织内部己经因为“箭”的失窃而开始动荡。这股动荡,会暂时吸引走大部分的视线,包括那位可能存在的幕后“老板”的视线。
而布加拉提小队,作为“箭”的持有者,也成了风暴的中心。他们现在面临的压力,远比自己要大得多。
还有波尔波。
一个经历了“灵异事件”的下属吉罗·菲加,一份关于“布加拉提被幽灵庇护”的荒诞报告。那位贪婪的肥胖干部,现在恐怕正对这个所谓的“幽灵”充满了兴趣和忌惮。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牵扯到了别处。
这为他创造了一个绝佳的、宝贵的窗口期。
布加拉提小队,是他挡在自己身前的第一道墙。他们越是活跃,越是能吸引火力,自己就越安全。
而波尔波和组织内部的猜忌,是第二道墙。这堵墙能有效地隔绝那些不必要的窥探。
他,林舟,要做的,就是躲在这双重城墙之后,悄悄地积蓄力量。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己经完全笼罩了那不勒斯。
是时候了。
他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将手掌轻轻贴在门板上。
“寂静之声。”
古铜色的手臂无声地穿透了木门,像一条没有实体的蛇,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向走廊的角落。
精神力如蛛网般延伸出去,整个走廊的结构、灰尘的分布、空气的微弱流动,都在他的感知中一清二楚。
没有埋伏,没有监视。
安全。
“寂静之声”的手指精准地探入那盆半死不活的蕨类植物底下,夹住了那枚冰冷的金属硬币。
然后,以同样无声无息的方式,收回。
当那枚100里拉的硬币躺在他手心时,林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赢了。
从头到尾,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