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清晨,带着一股海腥味和咖啡的香气,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林舟睁开眼,天花板依旧在缓慢旋转,但脑袋里那股施工队撤走后的刺痛感己经消退,只剩下一种被掏空的虚弱。他坐起身,感觉自己像个被戳了个洞的充气娃娃,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昨晚那块冷披萨提供的热量,显然不足以支撑一次高强度的精神力透支。
他晃晃悠悠地走进厨房,把剩下的披萨整个塞进平底锅里加热,又给自己煮了杯浓得发苦的速溶咖啡。食物和咖啡因下肚,身体的零件似乎才重新上了油,开始吱呀作响地运转起来。
他回到书桌前,没有去看那张计划图,而是闭上了眼睛。
精神力像两根蛛丝,探向城市的不同角落。
第一条,通往吉罗·菲加。那个房屋中介很安静,似乎正在某个办公室里整理文件,能听到的只有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的轻响。风平浪静。
林舟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第二条蛛丝上,那枚藏在阿帕基风衣口袋里的硬币。
引擎的轰鸣,轮胎碾过石板路发出的颠簸声。他们在移动。
“我们非得走这条小路吗?跟做贼一样。”米斯达的声音里充满了抱怨,“我敢打赌,后面连只苍蝇都没有。”
“闭嘴。”阿帕基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那套乐观主义用在赌场上就够了。昨天晚上之后,‘鲨鱼’和那个马里奥的人,现在恐怕正把整个那不勒斯翻过来找我们。”
“阿帕基说得没错,”布加拉提的声音沉稳依旧,“我们必须在他们布下天罗地网之前,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处。而且……我们不是在做贼,米斯达。我们就是贼。”
这句冷笑话并没能让气氛轻松多少。
林舟能“听”出车内紧绷的空气。阿帕基的警惕,米斯达的焦躁,以及布加拉提那看似平静之下隐藏的巨大压力。
突然,阿帕基的声音低了下来:“有车跟上来了。一点钟方向,黑色的菲亚特,跟了我们两个街区了。”
来了!
林舟的精神瞬间绷紧,咖啡因和肾上腺素在他的血管里同时引爆。他强迫自己冷静,将全部心神沉浸在那个无声的信标里。
他听不到那辆菲亚特的声音,但他能通过布加拉提小队车内的对话和阿帕基的描述,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副实时动态的地图。
“甩掉他们!”布加拉提下令。
他们的车猛地一个加速,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菲亚特紧追不舍,引擎的咆哮声越来越近。
“妈的,这些混蛋阴魂不散!”米斯达骂骂咧咧,“停车,布加拉提!让我下去给他们几枪,‘性感手枪’都快饿坏了!”
“别冲动!”布加拉提喝止了他,“对方的目的就是要逼我们动手,一旦在市区交火,警察和组织内部的眼线都会被吸引过来。”
车子在狭窄的街道上高速穿行,好几次都险些擦到路边的墙壁。追击者的车技很好,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林舟坐在他那间安全的小公寓里,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不见那场惊心动魄的追逐,但他能感受到布加拉提小队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阿帕基那颗因为警惕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就是现在。
他的机会,也是他的赌博。
“寂静之声。”
古铜色的替身在他身后浮现,那双凝实的手臂穿过墙壁,仿佛伸向了另一个维度。林舟的全部精神力,都顺着那根无形的蛛丝,聚焦在了那辆紧追不舍的菲亚特上。
太远了,而且目标在高速移动。
他尝试着将“定点静音”作用于对方的轮胎。无形的波动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却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就被稀释、消散。
不行,距离太远,能量衰减得太厉害,无法造成有效的物理干涉。
“他们要撞过来了!”米斯达大叫。
听声音,菲亚特己经和他们的车并驾齐驱。
林舟咬紧了牙关。常规的“无声破坏”做不到,那就只能用最精细、最耗费心神的方式。
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脑海中那个由声音和空间感构成的模型。他能“感觉”到那辆菲亚特的位置,就在阿帕基斜后方大约五米的地方。
“寂静之声”的手臂穿越了空间的阻隔,像幻影一样,悄无声息地“伸”进了那辆菲亚特的引擎盖。
他不是要破坏整个引擎,那不现实。
他要找的,是一个点。一个最脆弱、最关键、足以引发连锁反应的点。
燃油管。
连接着油箱和发动机的那根不起眼的橡胶软管。
林舟的精神力高度集中,替身的手指精准地“触摸”到了那根管道。他甚至能“感觉”到汽油在其中流动的温热感。
然后,他发动了能力。
不是破坏,而是“静音”。
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绝对静音区”,精准地笼罩在了那根燃油管与金属接口的连接处。
在这个区域内,橡胶因为高速震动而产生的细微摩擦声消失了。卡箍因为热胀冷缩而发出的呻吟声消失了。一切都陷入了绝对的、不自然的“寂静”。
而物理规则,是建立在相互作用之上的。当一切作用的“声音”被抹除,其本身的存在也开始变得不稳定。
橡胶,在无声中,开始加速老化、变脆。
金属卡箍,在无声中,开始松动。
“噗。”
这是一个只存在于林舟脑海中的、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
燃油管,脱落了。
……
菲亚特车内。
“撞上去!逼停他们!”司机对着副驾的同伴吼道,猛地一打方向盘。
就在这时,引擎突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然后,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间熄火。
车子失去了动力。
“怎么回事?!”司机疯狂地踩着油门,但发动机毫无反应。他扭动钥匙试图重新点火,仪表盘上的灯光胡乱地闪烁着,车子却像一头死去的牲口,再无半点声息。
失去动力的菲亚特在惯性的作用下,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消防栓。红色的铁疙瘩被撞得冲天而起,水柱喷涌而出,给这辆倒霉的黑色轿车洗了个畅快淋漓的凉水澡。
车里的两个杀手都懵了。
“操!怎么他妈的抛锚了?!”
“我怎么知道!见鬼了!”
而在他们前方,布加拉提的车己经绝尘而去,消失在街角。
车内,一片死寂。
米斯达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水柱狂喷的狼狈场景,喃喃道:“这……他们的运气也太差了吧?”
阿帕基没有说话。他透过后视镜,死死地盯着那辆抛锚的菲亚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运气?
一名经验丰富的杀手,开着一辆刚保养过的车执行追杀任务,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突然抛锚?
这根本不是运气能解释的。
这更像……某种看不见的干预。
布加拉提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阿帕基那张阴郁而困惑的脸,什么也没说。但他知道,阿帕基肯定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一股寒意,混合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在他心底升起。
……
公寓里。
林舟猛地睁开眼,身体向后一仰,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视野一片漆黑,无数金色的星星在眼前乱冒。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成功了。
他真的成功了。
他像一个坐在千里之外的巫师,只用了一点小小的“戏法”,就化解了一场致命的危机。
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却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起初是无声的抽动,最后变成了低沉的、压抑不住的笑声。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地图上画圈,恐惧着一切的穿越者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那张计划图上,从“鲨鱼”指向布加拉提小队的那个箭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个勾。
嫁祸与守护。
第一步,完美达成。
他相信,以布加拉提和阿帕基的敏锐,这颗怀疑的种子,己经成功地种了下去。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它生根、发芽。
而他,这个藏身于幕后的“幽灵”,只需要耐心浇灌,静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