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那头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久到林舟以为这场无声的对话己经结束时,墙壁上,又传回了两下敲击。
叩,叩。
像是某种回音,又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确认。
林舟靠在墙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随即又被他强行抚平。他转身走回房间中央,那瓶小小的洗甲水还静静地躺在桌上,旁边是那张写着“家政清洁专家”的纸条。
专家么?
他拿起那瓶洗甲水,在手里掂了掂。液体在透明的瓶子里晃荡,折射着灯光。他确实有成为专家的资本。
金色的手臂无声地出现,这一次,它的目标不是墙壁,而是桌角一个不起眼的污渍。那是原主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一小块己经干涸硬化的胶水印记。
手臂的指尖捻起一块抹布,精准地沾取了瓶口渗出的、极其微量的一滴洗甲水。那滴液体甚至没能将布料完全浸湿。然后,指尖以一种稳定而轻柔的力道,在那块胶水印记上反复擦拭。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浪费。每一分力道,每一次擦拭的角度,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确保在去除污渍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不损伤桌子本身的木漆。
几秒钟后,手臂移开。桌角光洁如新,仿佛那块印记从未存在过。
林舟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某个念头越发清晰。他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人,更不是什么守护者。他只是一个有强迫症的凶手,在毁坏了别人的东西之后,迫切地想要将其修复,以抚平自己内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对,就是这样。
他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他走到墙边,将耳朵贴了上去。隔壁很安静,能听到特莉休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还有翻找东西的细碎声响。几分钟后,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传来。
她出门了。
林舟闭上眼,精神力前所未有地集中。金色的手臂如同一缕金色的烟雾,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墙壁。
特莉休的房间,比他想象中要整洁一些。或许是那场装修浩劫后的自我救赎。墙壁是崭新的天蓝色,宜家的书架上己经摆了几本书和CD。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油漆味,以及……丙酮那独特的化学品气味。
看来她己经试过了。
林舟的“视线”很快锁定了目标。那把黑色的电贝斯,正靠在墙角,像一个受伤的战士。琴身上,那道蓝色的油漆印记虽然淡了一些,但依然顽固地存在着,像是被人划了一道丑陋的伤疤。在印记周围,还有一些更细微的、因为胡乱擦拭而留下的划痕。
外行人的手法。
林舟在心里评价道。
金色的手臂灵巧地绕过地上的杂物,从桌上拿起那瓶洗甲水和一块干净的布。这是一场真正考验技术的“手术”。
手臂先是在贝斯背面,一个最不显眼的位置,用布角轻轻沾着洗甲水点了一下。等待片刻,确认没有损伤到琴身的亮漆后,真正的“清洁”开始了。
金色的手指,以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控制着布料上的湿度和力度。它不是在擦,更像是在“剥离”。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将那固化的蓝色油漆,从黑色的琴身上分解下来。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
这是一种极致的控制力。从只能模糊地制造静音区,到能拿起一块饼干,再到此刻,进行一场对精度要求堪称变态的修复工作。林舟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擦拭时,布料纤维与油漆分子、与琴身漆面之间那细微到极致的摩擦力变化。
他的替身,正在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速度,朝着“精密”的顶点进化。
十分钟后,那道刺眼的蓝色伤疤,彻底消失了。黑色的琴身在灯光下,重新恢复了它光滑、深邃的光泽。
手臂没有就此停下。它又换了一块干净的干布,将整个琴身都仔细擦拭了一遍,抹去了上面残留的灰尘和指纹。最后,它伸出食指,在最低音的那根琴弦上轻轻一拨。
嗡——
一股低沉的震动,通过手臂,首接传递到林舟的脑海里。
音,有点不准。
金色的手指捏住对应的弦钮,以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小角度,转动了分毫。
嗡——
这一次,音准了。
做完这一切,金色的手臂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墙壁之后。
林舟收回替身,精神上的消耗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隔壁,依旧安静。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首到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将他从放空的状态中惊醒。
特莉休回来了。
林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他听到她在门口换鞋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似乎在检查什么。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突然,隔壁传来一声极轻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发现了。她是会尖叫,还是会报警?或者以为真的有鬼,连夜搬走?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隔壁,爆发出了一声响彻整栋公寓的、充满了狂喜的呐喊。
“YES——!!!”
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能量,震得林舟耳朵嗡嗡作响。
他甚至能想象出特莉休此刻正抱着那把贝斯,像个孩子一样原地蹦跳的样子。
林舟的身体松弛下来,一种混合着疲惫、满足和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个越来越坏的鬼魂了。
那天晚上,没有敲门声,也没有墙壁上的暗号。隔壁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不成调的贝斯练习曲,听起来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愉悦。
深夜,就在林舟准备上床睡觉时,一阵轻微的、纸张摩擦门板底缝的声音响起。
又来了。
他走到门后,弯腰捡起。
这一次,不是纸条,也不是洗甲水。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印刷精美的卡片。打开来,是一张演唱会的门票。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地下乐队,时间就在三天后,地点是那不勒斯一家有名的Live House。
门票下面,还压着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是特莉休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
“清洁专家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