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咱们合伙办纺织厂,您以技术入股占三成。"
老织娘眯起眼睛:"啥叫...技术入股?"
"就是您的手艺算钱!"陈蘅指着契约第三条,"每月保底三贯工钱,年底再分三成红利,按现在的棉布行情..."
"黎寨的阿月、阿星姐妹手艺最好,就是去年被汉商骗过..."
陈蘅眼睛一亮:"欢迎高级技工!包吃住!月钱一贯五!"又赶紧补充:"后面根据经营情况,涨工资!"
西娘用缠着布条的手指戳桑皮纸:"这'专利分成'啥意思?"
"您改良的每台新设备,"陈蘅压低声音,"卖出去都抽半成利。"
"谢师傅正在改良水车..."陈蘅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齿轮,"他说要是能用水力带动纺车...不过汉地纺织技术落后,所以想请您去雷州指点..."
"对了还有!"陈蘅一拍大腿,"县太爷公子开的义塾。专收穷苦人家的孩子,现在有二十个..."见西娘皱眉,赶紧改口,"额,刚刚成立,很快就扩招,计划开女子班!您若是愿意可兼职讲师,想带多少徒弟都成!…”
老织娘己经被接连不断的大饼砸得晕头转向。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桐木匣子——里面装着二十年来改良的七种织梭和三本《织机图谱》。
傍晚的道观后院,西娘正带着两个织工摆弄新制的轧棉机。陈蘅端着食盒进来时,正看见木制机架吱呀作响,西娘赤着脚踩动踏板,两根木辊相向转动。
"阿姑,您这是..."
"来得正好!"西娘抹了把汗,从竹筐里抓起一把带籽棉花塞进辊轴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雪白的皮棉从前方涌出,黑褐色的棉籽则从侧面簌簌落下,在夕阳下像撒了一地芝麻。
老织娘得意地拍着机架:"比用手剥快十倍!当年在崖州跟黎族姐妹学的法子,这轧车还是用道观的旧门轴改的。"她展示着缠着布条的手指,"早年间剥棉籽,指甲缝里都是血丝..."
2.
子时涨潮,码头边突然多了五个黑影。除了西娘和她的桐木匣子,还有两个背着纺车零件的黎族女子——正是阿月和阿星,她们身后跟着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每人怀里都抱着用芭蕉叶裹住的织梭。陈岳背着一筐新轧出来的棉籽,就连陈蘅也拖着极其夸张的一大袋棉花。
岸上突然亮起火把,崖州织造局的差役嚷嚷着追来。阿星突然从腰间抽出黎刀,寒光闪过,缆绳应声而断。潮水推着船身晃悠悠离岸,满船棉絮在月光下像落雪般飞舞。
"水力纺车这事吧..."陈蘅挠着头,"谢师傅其实还在研究水车齿轮..."
西娘突然从棉堆里抬起头,眼神犀利得像要看穿她,却突然笑出声:"小娘子,你这牛吹得..."她拍了拍鼓胀的包袱,"还没这包棉花实在!"
陈蘅望着棉籽,突然一拍脑门:
"阿姑,现在都七月了,种棉花还来得及吗?"
西娘嗤笑一声:"小娘子不懂农事!这‘吉贝籽’,在琼州一年能收两茬——雷州虽比不得崖州暖和,但赶在立秋前下种,霜降前还能收一季!"
“可就算这样,今年也没棉花可用…”
"不急,琼州的黎峒年年囤棉,先去采买两百斤现成的,等开春再播新种——你这丫头,当种棉花和煮饭一样快呢?"
"阿姑,黎峒不是不让技术外传吗?咱们怎么买棉花?"
西娘神秘一笑,从怀里掏出块蓝布:"瞧见没?黎族最爱汉人的靛蓝染料。拿这个去换棉花,他们抢着要!"
"黎族也分好多寨子,"西娘掰着手指数,"有种棉花的,有会染布的,还有专织布的。"她压低声音:"咱们找种棉花的寨子买原料,他们正愁染不了色呢!"
陈岳恍然大悟:"就像咱们缺棉花,他们缺染料?"
阿星突然插嘴:"买棉花可以,但千万别碰他们的织布机!去年有个汉商偷看织布,被罚了十头牛!"
西娘点头:"黎族宝贝他们的手艺,但棉花嘛..."她拍拍包袱,"只要给够染料,要多少有多少。"
灯火摇曳中,满船棉花随着海浪轻轻摇晃,像一场柔软的雪,静静飘向雷州。
3.
黄守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藤椅上。学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他眯着眼对谢泉说:"看见没?这就叫知人善任。"
义塾的教书先生姓林,是个落第的童生,考了三次举人没中,最后连家底都赔光了,只能靠抄书糊口。黄守正见他字写得好,便聘他来教书,每月给两贯钱,包吃住。
“林先生,今日教到哪儿了?”黄守正踱进学堂。
林童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公子,今日教《百家姓》……”
“《百家姓》?”黄守正皱眉,“赵钱孙李,关他们屁事?他们又不当官!”
林童生讪讪道:“那……教《千字文》?”
“更没用!”黄守正把新编的识字本拍在桌上,“教这个!”
课本封面赫然写着:语文,一年级上册。
黄守正当然记不住所有课本,只是勉强想起几个名篇,再加上一些简单的文字,诸如“柴米油盐酱醋茶“,“讨价还价,一文不让”等市井生活词汇,便于学生认字。
林童生翻开一看,愣住了:“‘一去二三里,烟村西五家’……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黄守正冷笑,“你按规矩考了三次举人,中了吗?”
林童生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
“正哥,这群小崽子太能吃了!”厨娘气冲冲地跑来告状,“昨日蒸了三笼馒头,眨眼就没了!”
黄守正挑眉:“三笼?二十个人吃三笼还多?”
厨娘跺脚:“他们偷藏!我亲眼看见那个瘸腿的往裤裆里塞了两个!”
谢泉在一旁笑得首不起腰:“好家伙,这是饿死鬼投胎啊!”
黄守正却若有所思:“能吃是好事……说明他们有力气学。”他转头对林先生道,“从明日起,午饭加一笼馒头,但背不出昨日功课的,没得吃。”
林童生苦笑:“公子,他们为了口吃的,能把《论语》倒着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