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和陈海、侯亮平在小餐馆分别后,独自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
“祁同伟,你跟我来一下,高老师在办公室等你。”迎面走来的辅导员叫住了他。
祁同伟心中明镜似的。梁家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政法系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和的灯光。
高育良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端着他那标志性的搪瓷茶缸,悠悠地吹着热气。
“同伟,进来吧。”高育良余光看见站在门口的高徒,温和地招呼道。
高育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吧。”
祁同伟依言坐下,身姿笔挺,目光平静地与老师对视。
“首先,恭喜你。”
高育良放下茶缸,脸上露出几分欣赏的笑意。
“笔试、面试、体能,三项第一。”
“这个成绩,给我们汉东大学政法系争了光。”
“全靠高老师您的栽培。”祁同伟露出温良的微笑。
见祁同伟态度不错,高育良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师长式的嗔怪。
“不过你胆子也是真的大。”
“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备考,为什么非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高育良意味深长地看着祁同伟。
“那个‘社会行为模拟’的说辞,也就刘志刚那种搞技术的人会信,你以为能骗得过我?”
祁同伟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只是高老师的开胃菜。
真正的主菜在后面。
“梁书记,很生气。”
高育良用手轻拍着椅子扶手,悠悠地说道。
“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说你在北京,让他女儿下不来台。”
高育良适时停住,目光在祁同伟脸上扫了一圈。
“我跟梁书记承认错误了,说都是我这个老师没有把你教好。”
“不过你放心,我己经帮你圆过去了。”
“你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拔尖的,作为老师,我理应要保护你。”
看着高育良都这么掏心掏肺了,祁同伟马上起身朝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高老师。还请老师原谅学生之前的不敬言行。”
高育良笑着摆摆手,示意祁同伟坐下。
“哪有老师跟学生记仇的?去念研究生后,要好好努力,少搞些花招,一定要走正路。”
“不过为了原则,也为了给梁书记一个交代,学校这边可能会给你一个处分。”
“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这一番话,既是敲打,也是点拨,更是毫不掩饰地示恩。
“高老师,你放心,我接受学校的处分,明天我就给你写一份检查。”祁同伟立马表态道。
祁同伟清楚这个处分,不是惩罚,而是高育良递过来的人情。
他立刻又从椅子上站起身,语气无比诚恳地说。
“是我急于求成,行事莽撞,给您和学校添了天大的麻烦。”
“我一定会好好反省,以后不会再犯。感谢高老师对我的批评和爱护。”
祁同伟姿态放得极低,没有一句辩解,只有最迅速地认错和最彻底的服从。
高育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学生聪明得让他越来越喜欢了。
从高育良的办公室出来,祁同伟的心情,却如同拨云见日,前所未有的轻松。
高育良的“敲打”,如同一颗定心丸,彻底消除了他对政审的顾虑。
路过校门口的水果摊,祁同伟停下脚步,精心挑选了一些苹果和橘子。他提着水果朝着那片熟悉的家属院走去。
二楼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祁同伟甚至能听到屋里传来陈海和侯亮平的笑闹声。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打开,陈海那张兴奋的脸探了出来。
“学长,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一进门,侯亮平正系着围裙,熟门熟路地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刚炸好的小黄鱼。
王馥真阿姨跟在后面,满脸慈爱地嗔怪:“亮平这孩子,一来就抢我的活儿,比陈海还勤快。”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陈岩石走了出来。
“同伟来了,快坐。”陈岩石热情地招呼道。
祁同伟将水果递给王馥真,然后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坐下,正好在陈岩石对面。
“小祁啊,这次考得不错。”
陈岩石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我一首都说,年轻人还是要靠自己的真本事!走得才稳,才远!”
祁同伟明显感觉到,陈老对自己的态度,确实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饭菜很快上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都是地道的家常菜。
陈岩石破天荒地拿出一瓶白酒,给三个年轻人都倒上了一杯。
他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
“今天,双喜临门!”
“第一件喜事,我们祝贺同伟,以第一的成绩考上公安大学的研究生!这杯酒,我们敬未来的警界精英!”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举杯。
祁同伟只觉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陈岩石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看了一眼刚从外面回来的陈阳,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
“第二件喜事,是我们家陈阳,也同时拿到了美国三所顶尖大学的硕士录取通知书!”
祁同伟端着酒杯的手停住了。他有些诧异地看向笑盈盈的陈阳,又扫了一眼陈海和侯亮平,他们正呵呵傻乐。
原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祁同伟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快。
“所以啊,同伟。”
陈岩石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祁同伟身上,语气无比语重心长。
“你们这些年轻人,个个都有出息,未来不可限量。现在正是拼事业打基础的时候,一定要以学业为重。”
这话像一阵冷风,吹得祁同伟心中微微一颤。
但祁同伟还没来得及细品,陈岩石己经转向了侯亮平,语气熟稔得像是对待自家人。
“亮平啊,我记得你母亲,之前也是去美国访学吧?是哪个学校来着?”
侯亮平立刻答道:“是的陈叔,我妈现在就在哥伦比亚大学。”
“那可太巧了!”
陈岩石一拍大腿,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小阳最想去的,就是哥大!你回头把你母亲在那边的联系方式给我,到时候小阳过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还要麻烦你母亲多多照应一下!”
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可祁同伟嘴里的红烧肉,却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
他彻底明白了,陈岩石虽然欣赏自己的才华,但绝不会让女儿嫁给他。
那句“以学业为重”,是对自己的劝退。
而那句对侯亮平的嘱托,才是真正的属意和安排。
原来所谓的真本事,在这些官场人眼中,也有着不同的分量。
一顿饭,吃得祁同伟如坠冰窟。
饭后,众人还在客厅里高声说笑,祁同伟却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礼貌地告辞。
陈家人客气地将他送到门口。
走下楼梯,祁同伟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透着温暖灯光的窗户,以及窗户里隐约可见几个其乐融融的身影。
这一刻,祁同伟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彻底硬化成了坚冰。
“原来所谓的清高,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门当户对。”
“陈老,您今天给我上的这一课,比高老师的更深刻。”
“我记下了。”
也罢,这也算是为自己解开了前世化不开的心结。
祁同伟迈开步子毫不留恋地走进深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