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星芒,悬停在惊蛰眉心上方寸许之地,如同凝固的寒冰。混沌星辉流转,只需再进一分,便能将这濒临破碎的容器、这巨大的隐患彻底抹除。冰冷的理智在云澈脑中无声嘶吼:终结她!夺取玉尺!独享这片森林的馈赠!归墟的烙印在灵魂深处低语,诱惑着永恒的安宁。
森林死寂。倒伏的巨树藤蔓如同战败者的骸骨,破碎的幽蓝晶体折射着惨淡微光。空气里残留的磅礴生命气息与空间本源波动,此刻却如同无形的嘲讽。唯有惊蛰那声微弱如幼猫呜咽的呻吟,和那滴滑落混入泥泓苔藓的冰冷泪珠,像一根无形的刺,穿透了层层坚冰,轻轻戳中了眉心混沌星枢核心深处,那点几乎被遗忘的炽白微光。
星芒,终究没有落下。
云澈的手指缓缓收回。掌心的毁灭光点无声熄灭。他眼中冰冷的杀意如同退潮般隐去,只余下深潭般的漠然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俯身,动作依旧称不上温柔,却避开了惊蛰左臂那焦黑枯萎的断口,将她冰冷的、轻飘飘的身体再次扛上肩侧。另一只手则抓起地上那柄光芒尽敛、如同凡铁的玄黑玉尺。
麻烦。巨大的麻烦。但他选择了留下。
不再看这片狼藉的战场,不再理会那森林深处依旧隐隐传来、却己微弱许多的古老共鸣。他转身,朝着远离世界树虚影的方向,踏着破碎的晶体和倒伏的藤蔓,大步走去。每一步踏出,都牵扯着左臂碎裂骨骼的剧痛,混沌星枢之力在体内奔涌流转,强行压制着伤势,修复着损耗。新生的力量如同桀骜的野马,在绝境爆发后暂时蛰伏,等待着下一次的驰骋。
参天的暗紫巨树如同沉默的巨人,注视着闯入者远去。越往外围,之前那灭世般的威压残留越淡,空气中浓郁的生命能量却依旧磅礴。巨大的蕨叶流淌着淡蓝荧光的脉络,厚实的腐殖层散发着温润的泥土芬芳。不知名的鸟兽空灵鸣叫重新响起,森林恢复了它亘古的静谧与生机。
云澈扛着惊蛰,如同扛着一件沉重的行李,在巨树虬根与流淌荧光的藤蔓间穿行。他的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眉心星核缓缓旋转,幽深的混沌星辉如同无形的涟漪谨慎扩散,感知着周围的空间结构与生命波动。这里并非净土,那具被污秽寄生的古代残骸就是明证。他需要一处绝对隐蔽、安全的地方,恢复力量,处理惊蛰这棘手的“麻烦”。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一道由巨大树根天然形成的、如同城墙般的屏障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隐秘在林间深处的谷地。
谷地不大,三面被高耸入云的暗紫巨树合围,如同天然的壁垒。一面则被一道高达百丈、覆盖着厚厚一层流淌着翠绿荧光的苔藓和无数细小淡紫色花朵的岩石绝壁所阻断。绝壁下方,一泓清澈见底的潭水静静躺在谷地中央,潭水并非寻常之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宁静的、如同融化蓝宝石般的靛青色。水面上氤氲着淡淡的、带着奇异清新感的白色雾气,浓郁的生命精华几乎凝成实质,随着水雾缓缓升腾、扩散。
潭边并非松软的腐殖层,而是铺满了细密洁白、如同玉石粉末般的细腻沙砾,踩上去温润微凉。几块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暗紫色晶石半埋在沙砾中,如同天然的卧榻。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木芬芳与潭水特有的清冽气息,比森林其他地方更加浓郁、精纯。
这里的气息……异常纯净!空间结构稳固如磐石,生命能量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琼浆,甚至隐隐压制、净化着云澈体内那顽固的归墟冰冷烙印!是绝佳的疗伤与藏匿之所!
云澈走到潭边一块最大的暗紫晶石旁,小心地将肩上的惊蛰放下。她的身体软软地倚靠着冰冷光滑的晶石,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断臂处的银光肉芽彻底枯萎,生机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唯有胸口那嵌入玉尺的银心碎片,在潭水氤氲的生命精华和空间本源气息滋养下,依旧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纯净光芒,如同最后的锚点。
云澈不再管她。他盘膝坐在潭边细腻的白沙上,将玉尺横置于膝前。双目微阖,眉心混沌星枢核心光芒流转,幽深的混沌星辉如同活水般从核心涌出,缓缓流淌全身。
引导。驯服。
体内新生的、融合了真武守护、归墟寂灭、空间湮灭与星枢承载的混沌之力,如同奔腾的星河,在星核的意志下,沿着被拓宽强化的经脉缓缓运转、循环。每一次循环,都带走一丝战斗的疲惫,抚平一处细微的创伤。左臂碎裂的骨骼处,粘稠的归墟灰暗与星辉银丝如同最精密的纳米机械,缠绕、接续、重塑。归墟的冰冷烙印被此地纯净的生命能量和星核本身的星枢意志不断冲刷、淡化,带来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舒适”感。
时间在绝对的静谧中流逝。只有潭水表面蒸腾的靛青雾气无声流淌,只有微风吹过绝壁苔藓的沙沙轻响。浓郁的生命精华如同温润的泉水,不断滋养着云澈的躯体和灵魂,也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惊蛰那缕微弱的生机,强行将其维系。
不知过了多久,当云澈体内最后一丝混乱的力量被彻底理顺,左臂骨骼在星辉中完成初步接续,归墟烙印被压制到灵魂最深处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呛咳声,打破了谷地的宁静。
云澈缓缓睁开双眼。混沌星璇般的眼眸深处,那层归墟的冰冷似乎被此地生机洗去了些许,显得更加深邃、内敛。力量恢复了大半,星核运转稳定而强大。
他看向声音来源。
惊蛰倚靠着晶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残破的肺腑,带出几缕淡蓝色的血沫,溅落在洁白的沙砾上,如同凋零的冰花。她的睫毛剧烈颤动着,如同濒死的蝶翼。终于,那紧闭的眼睑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不再是之前那冰冷浩瀚、如同星辰熔炉般的星芒。而是……虚弱、茫然、如同蒙尘琉璃般的……幽紫色。
属于“惊蛰”的眼神。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涣散地扫过陌生的谷地,扫过氤氲的靛青潭水,最终……落在了盘坐于不远处的云澈身上。
那眼神,先是极致的茫然,如同初生的婴孩。随即,巨大的痛苦与虚弱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眉头死死蹙紧。紧接着,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刺入脑海——金属平台的冰冷、空间碎片的幽蓝、撕裂星璇的剧痛、暗红触手的腥风、世界树意志的浩瀚与冰冷、灵魂被撕裂吞噬的绝望……
“呃……”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幽紫的眼眸中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看向云澈的复杂情绪填满!是怨恨?是恐惧?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劫后余生的悸动?
她徒劳地想要抬起右手,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左臂那空荡荡的、焦黑的断口传来撕裂般的幻痛,提醒着她失去的一切。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呜咽般的喘息。
云澈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神冰冷依旧,如同打量一件物品。
“醒了?”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惊蛰的瞳孔微微收缩,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他脸上,那冰冷的轮廓在靛青的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她想开口质问,想怒斥,想问他为何没有杀她,想问他这是哪里……但所有的言语都被虚弱和干涸的喉咙堵住,只剩下更加剧烈的喘息和呛咳。
云澈不再言语。他蹲下身,伸出右手。指尖并非凝聚毁灭的星芒,而是缠绕着一缕精纯的、被星核调和过的混沌真武罡气,带着温和的生命气息。目标——惊蛰的眉心。
惊蛰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骇与抗拒!她以为云澈终于要动手了!身体本能地想要后缩,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缠绕着混沌星辉的指尖落下!
嗡……
指尖并未带来毁灭。那缕精纯温和的罡气如同温润的溪流,缓缓注入她的眉心。一股带着守护韧性与生机的暖流瞬间扩散开来,强行护住她几近枯竭的心脉,梳理着她体内残存却混乱不堪的空间能量,抚平着灵魂深处的创伤与疲惫。
剧痛稍减。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清水的墨汁,稍稍沉淀、清晰。干涸的喉咙也如同被甘泉浸润,灼痛减轻。
“……为……什么……”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惊蛰干裂的唇间挤出。她死死盯着云澈,幽紫的眼眸中充满了不解、戒备与更深的复杂。
云澈收回手指,目光扫过她胸口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纯净银光的银心碎片,又落回她苍白脆弱的脸上。
“你的命,暂时还有用。”冰冷的声音在谷地中回荡,如同敲击着冰冷的金属。“玉尺的钥匙,星枢的感应。还有,”他顿了顿,混沌星璇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漠然,“你欠我的。”
惊蛰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更加沉重的喘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极致的虚弱再次将她淹没,意识在温暖的罡气包裹下沉沉浮浮。身体依旧冰冷,心却因那句冰冷的“有用”和那缕护住心脉的暖流,泛起一丝荒谬的、微弱的……安定感。
云澈不再看她。他走到靛青的潭水边,伸手掬起一捧冰凉的潭水。水色深邃如蓝宝石,入手微凉,蕴含着浓郁到极致的生命精华和纯净的空间本源气息。他饮下几口,冰冷的潭水带着奇异的清冽感滑入肺腑,滋养着最后一丝疲惫。
他抬起头,望向谷地那唯一的出口方向。那里,巨大的树根屏障之外,森林依旧幽深。
玉尺在膝前沉寂。
惊蛰在晶石旁昏睡。
力量在体内奔涌。
前路在迷雾之中。
星枢的孤途,映照着尺寒的新尘。未知的旅程,才刚刚撕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