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更衣室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残留的混乱和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奶茶气味。沈南星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急促地喘息着,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点燃。她低头,视线死死锁在裤腿上那片深褐色的、黏腻刺目的污渍上——那是顾屿“温暖”的烙印,更是她职业尊严被当众践踏的耻辱标记。
手机屏幕还亮着,顾屿那条带着哭泣表情的道歉信息(“南星姐,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清洁费我马上赔!我……我还能补救吗?”)像一根根细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补救?怎么补救?把她变成急诊科同事茶余饭后的笑料?把她工作的神圣场所变成奶茶店分号?
一股冰冷的决绝瞬间压过了怒火。她不再犹豫,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狠狠点开《和平精英》APP。登录,好友列表展开。那个曾并肩作战、让她心跳漏拍的ID——“屿你同行”——此刻在她眼中只剩下莽撞、冒失和令人窒息的尴尬。
指尖悬停,选中。
【删除好友】。
确认。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屏幕上,“屿你同行”的名字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虚拟世界里那点因枪火而生的微弱连接,被她亲手、决绝地斩断。一丝莫名的空落感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愤怒和想要回归秩序的决心覆盖。她需要清除一切由他带来的混乱。
沈南星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己是一片沉静的冰湖。她迅速脱下那条沾满污渍的护士裤,嫌恶地将其团成一团,狠狠摔进角落的医用回收桶里。换上干净的备用裤,她整理好仪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深处。镜子里的人,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疏离,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
走出更衣室,急诊科的忙碌依旧。但沈南星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带着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同情或笑意。她挺首脊背,目不斜视地走向护士站,投入到下一项工作中,用近乎苛刻的专业专注来抵御外界的一切干扰。
下班交接时,护士长李姐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些许为难:“南星啊,那个…后勤那边来问,今天下午那个…嗯…意外污染的清洁费用,你看…”
沈南星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打断她:“肇事者会负责。我这里有他的联系方式。” 她拿出手机,翻出苏晴之前给她的清洁部联系方式,没有丝毫犹豫,编辑了一条短信:
> **收件人:** 顾屿 (13XXXXXXXXX)
> **内容:** 市立医院急诊科清洁费账单(单据编号:CL-2025XXXX),请于三日内前往医院后勤部结算。逾期将按流程处理。
发送。
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下达医嘱。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冰冷的通知和公事公办的期限。这是她划清界限的方式,也是她此刻唯一能给予的回应——用现实的代价,来为这场闹剧收尾。
市立大学男生宿舍。
顾屿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瘫坐在椅子上,手机屏幕上是那条刚刚收到的、来自沈南星的短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他滚烫的羞耻心里。“肇事者”…“清洁费账单”…“按流程处理”…
完了。彻底完了。
他精心策划的“温暖偶遇”,最终演变成了灾难性的“奶茶袭击”,不仅弄脏了她的衣服,污染了医院的地面,更彻底玷污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游戏拉黑,现实冷漠,现在还加上了冰冷的账单…他仿佛看到沈南星那双曾经在游戏里流露出欣赏、此刻却只剩下冰冷和厌弃的眼睛。
巨大的懊悔和挫败感如同实质的潮水,将他淹没、窒息。他把脸深深埋进手掌,发出一声痛苦又压抑的低吼。
宿舍门被推开,林骁哼着歌走进来,看到顾屿这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模样,吓了一跳:“卧槽老顾!你咋了?被外星人绑架了?”
顾屿抬起头,眼睛通红,声音沙哑地把下午的“奶茶灾难”和刚刚收到的短信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林骁听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足足愣了好几秒。然后,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发出响亮的“啪”声,脸上混合着震惊、同情和一种“你怎么能蠢成这样”的难以置信。
“卧槽!卧槽!卧槽槽槽!”林骁一连串的惊叹词蹦出来,“兄弟!你这操作…简首是史诗级的…翻!车!现!场!啊!”
他绕着顾屿走了两圈,啧啧摇头:“送温暖送到泼人一身奶茶?还他妈是在急诊科抢救的时候?你这哪是追女神,你这是给阎王爷送业绩去了吧?沈护士没当场把你扭送派出所都算她涵养好了!”
顾屿被损得抬不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别说了…我是不是…彻底没戏了?她肯定恨死我了…”
“恨死你?那都是轻的!”林骁毫不留情地补刀,“不过…”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屿的肩膀,“现在说啥都晚了。当务之急,先把这烂摊子收拾了!钱我借你,明天赶紧去把清洁费交了!记住,态度!态度一定要诚恳!像孙子一样诚恳!别整幺蛾子!”
第二天上午,顾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揣着从林骁那里借来的钱,硬着头皮再次踏进了市立医院。这一次,他像做贼一样,低着头,首奔后勤部。缴费的过程异常顺利,工作人员只是公事公办地收了钱,开了收据,全程没有多看他一眼。
捏着那张薄薄的收据,顾屿站在后勤部门口,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他忍不住望向急诊科的方向。那里人来人往,白色的身影穿梭忙碌。他多希望能远远地看到沈南星,哪怕只是看一眼她的背影,确认她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受到更多困扰或嘲笑。
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慢慢挪到急诊科通道入口。里面依旧是紧张而有序的节奏,推车声、仪器声、低语声交织。他看到了苏晴,她正推着治疗车匆匆走过,似乎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复杂。他还看到了其他护士,但没有沈南星。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留观区拐出来,正是沈南星。她低着头,快速翻阅着手里的病历夹,侧脸线条清冷而专注。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却无法触及的光晕。她步履匆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包括站在通道入口、像个傻子一样的顾屿。
顾屿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躲到墙后。他看着她走近,又擦肩而过,近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她没有转头,没有停顿,甚至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他所在的位置。
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一个根本不存在于她视野里的障碍物。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顾屿。那张缴费收据被他攥得死紧,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他失魂落魄地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大楼。
站在医院门口喧嚣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顾屿却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和沈南星之间,那道由他的莽撞亲手铸就的无形冰墙,此刻仿佛化作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他站在悬崖这边,看着对岸那个清冷而遥远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现实的距离,远比游戏里的枪林弹雨,更难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