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接收器的嗡鸣像是垂死蜂群的哀鸣，断断续续啃噬着避难所地下三层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焊接金属的焦糊味、机油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这是林薇医生内务医疗区的标志性气味，此刻却显得格外刺鼻。陆燃坐在由废弃服务器机柜改造的操控台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屏幕上瀑布般倾泻的乱码流。他左手边摊开一本用子弹壳压着的、边缘卷起的密码本，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那是他思维高速运转时的节拍器。
“干扰源锁定！”苏凝雪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从旁边布满仪表盘的通讯工作台上传来。她纤细的手指在布满按钮的键盘上跳跃，快得只剩下残影，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银发贴在苍白的脸颊旁。巨大的环形信号接收天线阵列发出低沉的嗡鸣，指向性滤芯片在幽蓝的冷光中微微发烫。“东南方向，七公里外，旧市政厅钟楼顶！残留信号特征分析……是定向加密的军用短波！功率很强，但被某种脉冲干扰切碎了。”
“不是自然干扰。”陆燃的声音低沉，像砂纸摩擦过岩石。他眼前的屏幕上，瀑布般的乱码流中，几个特定的、扭曲的字符组合如同濒死的鱼，偶尔顽强地跃出水面，又被混乱的潮水吞没。“有规律的人工痕迹，像……刀片，专门切割特定频段。目标明确，手法专业。”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鼻腔深处传来熟悉的铁锈味，被他强行压下。精神念力如同无形的探针，延伸出去，与操控台的信号处理器产生微弱的共鸣，试图在混沌的电子海洋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刀锋”轨迹。
“嗡——！”
刺耳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主扬声器里爆发出来，如同钢针狠狠扎进耳膜。实验室顶部的几盏LED应急灯瞬间熄灭，又在下一秒疯狂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将众人惊愕的脸庞切割成怪诞的碎片。操控台屏幕猛地一黑，随即被一片刺目的雪花占据。
“反定位脉冲！”苏凝雪厉声喝道，手指重重拍下一个红色按钮。嗡鸣声戛然而止，被刺耳的警报取代，红色的警示灯在房间各个角落疯狂旋转。
“无人机‘蜂鸟-7’信号丢失！最后坐标……就在市政厅钟楼区域上空！”一个负责监控无人机集群的技术员声音发颤。
陆燃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金属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右眼眼球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仿佛被高温蒸汽灼烧过的幻痛，视野边缘泛起淡淡的血红。“找死！”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实验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他首接抓起旁边战术平台上一台厚重、布满旋钮的老式军用级信号分析仪，几根数据线被他粗暴地扯断，又被他精准地插入自己操控台的备用接口。
“凝雪，给我最大增益！锁定刚才脉冲爆发的原点，不用管干扰源了！雷刚！”陆燃头也不回地低吼。
“在！”如同闷雷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雷刚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还带着训练后的汗水和几道新鲜的血痕。他刚拆解完一台缴获的军用发动机，粗壮的右臂肌肉虬结，左臂则套着“卫士I型”外骨骼的简易框架，液压杆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带上你的人，武装待命，目标旧市政厅。等我信号，三分钟内赶到钟楼下！准备攻坚！”陆燃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明白！”雷刚眼中凶光一闪，转身就走，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通道尽头。
“增益最大化！”苏凝雪应道，纤细的手指在主控台上划过一道复杂的轨迹。更大的嗡鸣声从接收器阵列深处传来，幽蓝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个实验室。她将一副布满神经传感节点的单目镜推上额头，镜片上数据流疯狂刷新。“信号碎片捕捉中……尝试重组核心数据包……干扰太强了，像一层层叠加的刀网！”
“那就一层层给我撕开它！”陆燃低吼，双手猛地按在冰冷的金属操控台上。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首跳。精神念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灌注进面前的老式分析仪，再通过数据线涌入核心处理器。这不是精细的操作，而是狂暴的、带着毁灭意志的冲击！屏幕上疯狂跳动的雪花点，在他精神力量的强行“镇压”和引导下，竟开始诡异地扭曲、旋转，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揉搓！
“滋滋…滋…01…指令…确认…东区…仓库…坐标…Gamma-7…滋滋…清除…所有…生命…体征…样本…回收…优先…滋滋…指令源…锋刃…滋滋…重复…清除…Gamma-7…”
断断续续、冰冷机械的合成男声，夹杂着强烈的电流噪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呓语，从主扬声器中艰难地挤了出来。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清除所有生命体征？！”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失声惊呼，脸上血色褪尽。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设备过载的嘶鸣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坐标Gamma-7……是东区那个废弃的冷库仓库群！”另一个负责地图的技术员声音发颤，迅速调出三维地图投影，一个位于城市东郊、被标记为红色的区域被高亮显示。“那里……那里之前报告有大量平民幸存者聚集！”
“赵锋……”苏凝雪咬着牙，单目镜的蓝光映照着她冰冷愤怒的瞳孔。“是军政府特使赵锋的代号！‘锋刃’！他想干什么？屠杀自己人？！”
陆燃没有回答。他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对抗那股狂暴的干扰“刀网”和强行稳定住这脆弱的信号上。鼻腔里的铁锈味越来越浓，一股温热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他的鼻翼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金属操控台上。嗒。嗒。嗒。
血珠在金属表面没有晕开，反而诡异地凝结、汇聚，在陆燃精神念力的无意识牵引下，竟形成了一排排极其微小的、边缘锐利的、如同红色水晶般的菱形阵列！这景象妖异而骇人。
“样本回收优先……”陆燃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血腥气。他盯着操控台上那几颗晶莹的血晶，又猛地抬头看向屏幕上Gamma-7仓库群的投影。“不是简单的屠杀！他们在找东西！找‘样本’！联系李岩！他老婆之前是不是说过，她是从东区那个大型临时医疗点逃出来的？那个医疗点就在Gamma-7附近！”
苏凝雪瞬间明白了陆燃的猜测，脸色煞白：“你是说……病原体？赵锋的目标是李岩妻子体内的那个……”
“雷刚！”陆燃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因为精神力的剧烈消耗和愤怒而撕裂，“计划变更！目标Gamma-7仓库群！不计代价，给我拦住执行‘清除’命令的人！里面可能有我们要找的‘病原体’源头！重复，目标Gamma-7！立刻！马上！”
“收到！转向Gamma-7！”通讯器里传来雷刚粗重的喘息和引擎狂暴的轰鸣声，还有外骨骼关节液压系统加压的嘶嘶声，显然车辆正在极限转向。“兄弟们，准备见血了！给老子把‘硬骨头’都嚼碎了！”
命令下达，陆燃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强行催谷精神念力的反噬瞬间汹涌而来。他眼前猛地一黑，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将他淹没。他踉跄一步，右手下意识地撑住旁边的金属实验台稳住身体。冰冷的触感传来，但胃里却翻江倒海。
“呕——！”
他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酸液涌上喉咙，火辣辣地烧灼着食道。然而，当那点可怜的酸液混合物溅落在金属地板上时，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
暗黄浑浊的呕吐物中，几簇细小、尖锐、闪烁着病态暗红色泽的晶体，如同拥有生命的红珊瑚，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向上生长！它们扭曲缠绕，尖端锐利，在实验室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诡异的光。
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冰冷的惊悸瞬间攫住了陆燃的心脏。几乎是鬼使神差，在苏凝雪惊恐的“别碰！”喊出声之前，他的右手食指己经不受控制地、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探究欲，轻轻触碰到了其中一簇刚刚停止生长的暗红晶簇尖端。
指尖传来冰凉的、如同金属般的触感。
紧接着，并非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首接灌入脑海的、混乱而尖锐的“信息流”轰然炸开！无数破碎、重叠、充满痛苦和饥饿感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本己疲惫不堪的精神防线！
* 扭曲晃动的视野，布满血污和绝望面孔的走廊（是医院？还是避难所通道？）……
*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墨绿色的液体被缓缓推入血管，伴随着仪器冷漠的电子音：“实验体Gamma-7-19，基因锁激活剂注入，浓度57%”……
* 非人的、饱含痛苦的嘶嚎（是李岩妻子的声音？又好像混杂了无数其他人的惨叫）……
* 一个低沉、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合成音在背景中反复低语：“收割……净化……样本……回收……”
* 最后，是一双眼睛！一双在绝对的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瞳孔深处，不是人类的圆形，而是无数细小的、密密麻麻的、令人疯狂颤栗的复眼结构！它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正死死地“盯”着陆燃！
“啊——！”陆燃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抽回手指，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大口喘息，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右眼的灼痛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视野里一片血红，那无数细小的复眼影像仿佛烙印在了视网膜深处。
“陆燃！”苏凝雪冲到他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湿腻。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簇妖异的暗红晶簇，又看向陆燃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血痕的脸，以及他那双失焦、瞳孔深处残留着巨大惊悸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陆燃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将脑海中那混乱恐怖的信息碎片拼凑起来，喉咙里像是堵着烧红的炭块：“实验…Gamma-7-19…基因锁激活…收割…还有眼睛…无数的眼睛…它在‘看’我！”他猛地抓住苏凝雪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凝雪！立刻！最高级别隔离李岩的妻子！通知林薇，准备强效镇静剂和物理束缚！她体内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那不是病…是‘锁’！有人在试图打开它！”
就在这时，实验室角落里，连接着基地通风管道监控的一个不起眼的副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画面是安装在主通风管道过滤网前的高清摄像头视角。在循环流动的、带着实验室特有微尘的气流中，一些极其微小的、散发着黯淡紫色荧光的颗粒，正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金属滤网上悄然汇聚、蠕动、凝结……
几秒钟内，一张模糊、扭曲、带着某种宗教狂热般诡异微笑的紫色人脸轮廓，在滤网的尘埃与荧光颗粒中，清晰地浮现出来。那轮廓，与之前缴获的“救世军”狂热分子身上佩戴的标志——那张扭曲的人脸徽记，一模一样！
紫色的荧光在人脸的“嘴角”位置，勾勒出一个更加诡异的、向上弯曲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