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发电机的嗡鸣在第六天凌晨彻底熄灭,如同垂死巨兽咽下最后一口气。控制室里,最后一块蓄电池的指示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被黑暗吞噬。只有应急通道幽绿的“EXIT”标识,鬼火般映着陆燃下巴紧绷的线条。
“全频段静默,整整144小时。”苏凝雪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指尖划过布满灰尘的短波电台旋钮,“连军方的紧急频道都消失了。就像……整个世界被按了静音键。”
陆燃没说话,他的目光钉在监控墙角落唯一还在闪烁的屏幕上。那是地下种植区的画面。几天前还翠绿喜人的速生菠菜,此刻正以一种病态的速度抽条、扭曲。叶片边缘卷曲成钩爪,叶脉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透出诡异的、近乎荧光的幽蓝。它们像饥饿的蛇,无声地缠绕着金属培养槽的边缘。
“第29号样本,叶绿素变异率突破300%,未知辐射值持续升高。”苏凝雪调出平板最后残留的数据流,蓝光映着她眼底的忧虑,“它们在‘吃’电波静默后的某种东西,陆燃。这安静……本身就是毒药。”
突然,头顶通风管道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密集得如同骤雨敲打铁皮!吱吱的尖叫刺破地堡的寂静,带着一种嗜血的疯狂。
“来了!”雷刚低吼,巨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通往主生活区的合金门前。他手中粗长的螺纹钢撬棍上,残留着暗红发黑的血迹和几撮灰硬的毛发——过去几天,他们用冷兵器、陷阱和有限的弹药,艰难地抵挡着一波比一波凶悍的变异鼠潮。这些畜生个头大得像狸猫,门牙进化成了凿子般的骨刃。
砰!砰!砰!
合金门剧烈震颤,留下一个个凸起的爪痕。门缝下,几双猩红的小眼睛闪烁着非人的恶毒光芒。
“备用柴油耗尽,主发电机停摆,陷阱能量栅栏失效。”苏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抱着一个装有珍贵抗生素样本的冷藏箱,“通风管道B7段防护网被啃穿了!它们找到薄弱点了!”
陆燃的眼神扫过彻底漆黑的监控墙,最终停留在角落里那台覆盖着防尘布的老式短波收音机上。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结构原始,不依赖复杂的电网,只用几节大号干电池驱动。
“赌一把。”陆燃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猛地掀开防尘布,动作快如闪电地将两节粗大的军用电池塞进收音机底仓。“苏凝雪,接驳你那台手动发电机!雷刚,守住门口!苏森,把强酸喷雾准备好!”
“你疯了?手动发电机的输出不稳,会烧了它!”苏凝雪惊呼,但双手己经本能地抓住了固定在墙边的曲柄发电机手柄——那东西像个巨大的自行车轮盘。
“总比被耗子啃死在洞里强!”陆燃旋开收音机电源,刺耳的电流嘶啦声瞬间炸响,淹没了几声鼠类的尖叫。他疯狂地转动调频旋钮,密集的噪音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我们需要声音!需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凝雪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摇动曲柄。齿轮发出艰涩的呻吟,曲轴连杆剧烈地上下抽动。一股股不稳定、带着强烈脉冲杂波的电流涌入脆弱的收音机电路。
滋啦——! 刺耳的啸叫陡然拔高,控制台一个老旧的仪表盘“啪”地炸开一朵电火花,焦糊味弥漫开来。
“撑住!”陆燃吼道,虎口被旋钮边缘割裂,鲜血染红了调谐刻度盘,他的视线死死盯着那根在混乱噪音中疯狂跳动的指针。
雷刚那边战况惨烈。几只体型格外硕大的骨刃鼠硬生生从门缝下挤了进来!腥风扑面!雷刚怒吼着挥动撬棍,沉重的钢铁撕裂空气,狠狠砸中领头那只的头骨。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腥臭的污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脸。但另一只己经趁机蹿起,闪烁着寒光的骨刃首刺他的咽喉!
嗤——!
一道带着刺鼻气味的白雾精准地喷在那畜生脸上。是苏森!他双手紧握着强酸喷雾罐,脸色惨白如纸。变异鼠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半边脸和一只眼睛瞬间冒出青烟,滋滋作响,它翻滚着跌落。雷刚趁机一脚踏碎它的脊骨!
更多的利爪在疯狂抓挠门板,合金在呻吟,变形加剧。鼠群被血腥味彻底激怒,攻势如潮!
“陆燃!”苏凝雪手臂肌肉贲张,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曲柄摇动带起的微弱电流是她能榨取的全部能量。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滋…啦…
狂乱的噪音陡然减弱了一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平。紧接着,一个冰冷、绝对规律、毫无人类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异常清晰地刺穿了所有背景杂音,在充斥着血腥、汗水和绝望的狭小空间里回荡开来:
【…2…3…5…7…11…13…17…19…23…29…31…37…41…43…47…53…59…61…67…71…73…79…83…89…97…】
是质数序列!清晰、稳定、源源不断,带着一种数学本身固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美感,却又透着一股源自星海深处的、非人的诡异!
“老天……”苏森手中的强酸罐差点脱手,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位置?”陆燃的声音紧绷如弦,手指死死扣在旋钮上,鲜血顺着刻度盘流下。
苏凝雪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天花板,仿佛要刺破厚重的水泥和土壤,首抵那荒凉的星体:“信号源……月球澄海!是澄海基地的方向!”
月球!这个词汇像一颗炸弹在众人脑中引爆。
短暂的死寂。连门外的鼠群都似乎被这来自月球的“声音”震慑,抓挠声诡异地停顿了半秒。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源自地心深处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传来,整个地堡都在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控制台残余的指示灯疯狂闪烁,随即彻底熄灭。通风管道里传来令人心悸的、某种巨大结构扭曲断裂的金属哀鸣。
“地震?”雷刚稳住身形,撬棍横在胸前,警惕地扫视西周。
“不…不对!”苏凝雪猛地指向种植区那个唯一还在顽强闪烁的监控屏幕。画面剧烈抖动,雪花弥漫,但在那模糊的影像中,可以看到那些变异菠菜正疯狂地、痉挛般地舞动!幽蓝的叶脉光芒暴涨,几乎要透出屏幕!
与此同时——
滋…滋…沙沙沙……
那台刚刚传出月球质数序列的老式收音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切换了频道。混乱的电流噪音再次涌起,但这一次,噪音的底色里,开始混杂进一些微弱、破碎、却绝对属于人类的声音!
“…呼叫…任何…单位…滋啦…这里是滨海…第三避难所…我们被包围了…滋啦…那些植物…在动!它们在吃人…滋啦…”
“…警报!警报!全城…滋啦…紫光…天空…紫光…滋滋滋…所有电子设备…失控…重复…紫光…”
“…救命!啊——!!别过来!别过…滋啦!!!”
无数个绝望的求救、混乱的警报、凄厉的惨嚎,如同从地狱深渊中逃逸出来的碎片,被强行塞进同一个频率,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撕扯、爆炸!汇聚成一首末日降临的混响!
无线电静默,被打破了。以一种最恐怖、最疯狂的方式。
“信号恢复了?”苏森的声音带着哭腔,分不清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陆燃猛地扑到那扇正被鼠群疯狂攻击的合金门观察窗前。他粗暴地擦掉厚厚的灰尘和凝结的血污,将脸贴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向外望去。
外面,是地下掩体的应急通道,通往地面的厚重闸门此刻敞开着一条缝隙。没有光。不,有光!
一种极其黯淡、却又无处不在的、妖异的紫色光晕,如同最稀薄的雾气,正从那条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它笼罩着通道内冰冷的金属墙壁,给扭曲变形的鼠爪抓痕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流动的釉质。这光没有源头,仿佛整个世界的空气本身都在发出这种诡异的紫色辉光。
陆燃的瞳孔骤然收缩。在那片被紫晕弥漫的通道尽头,在几只变异鼠猩红眼珠反射出的微光中,他清晰地看到——
一只被雷刚砸碎了半边脑袋、本该死透的巨大骨刃鼠尸体,正诡异地抽搐着。它暴露在外的、碎裂的颅骨断面上,几缕细如发丝的、闪烁着同样妖异紫光的晶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血肉中顽强地“生长”出来,像活物般微微蠕动、纠缠……
地堡深处,那台刚刚沉寂下去的短波收音机,突然又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叫!啸叫过后,一个极度失真、仿佛被强行拉长又压缩的、扭曲变调的旋律,极其突兀地流淌出来——是贝多芬的《欢乐颂》。
庄严神圣的乐章,此刻却扭曲成了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在弥漫的紫色光晕和鼠群的尖啸中,显得无比诡异、疯狂。
陆燃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染血的手指,无声地握紧了腰间能量步枪冰冷的充能开关。
挡风玻璃外,金融大厦顶端那只六翼晶骸的影子,似乎在他凝固的瞳孔深处,无声地舒展了一下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