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西十年，孟夏。
安府闺阁的金銮镜映出十三岁的安锦玥，鬓角别着的梨花簪随呼吸轻颤，却掩不住袖口露出的半截枪穗——那是她昨夜偷练“梨花枪”时勾住屏风扯断的，此刻用碎银线草草缝了朵木兰花遮丑。
“姑娘该换吉服了。”丫鬟翠屏捧着朱红翟衣进来，衣摆上的珠翠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锦玥盯着镜中自己，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演武场，父亲将惊鸿剑的剑穗系在她腕间：“及笄后，这柄剑便算你半个师父。”剑穗上的红绳扫过手背，像极了她藏在《女红图》里的兵器图边缘——那里被她用朱砂画了只展翅的凤凰。
翟衣穿到一半，她忽然按住翠屏的手：“把软甲衬在里面。”绣着牡丹的里衣下，是母亲陪嫁的锁子锦软甲，胸前暗纹绣着《六韬》里的“励军篇”，针脚细密如星子——昨夜她才发现，那些被她以为是云纹的绣线，竟连起来是“女子当自强”的藏字绣。
巳时三刻，安府祠堂。
檀香缭绕中，锦玥跪在祖宗牌位前，指尖触到蒲团下的硬物——是父亲偷偷塞的微型兵符，刻着“安”字的一面还带着体温。她抬头望着太祖画像，铠甲上的枪穗与自己腕间的剑穗在风里轻晃，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安家的女儿，跪天地祖宗，却不必跪‘女子不能’的规矩。”
族中老妇上前，要为她插上金步摇，却忽然瞥见她领口露出的软甲边缘：“姑娘及笄，当以柔婉示世，怎可着甲胄？”话音未落，父亲忽然开口：“我安家常备甲胄，乃忠烈家风。”他袖中落下片压平的梨花，恰好粘在她翟衣的凤凰纹上，像给凤羽添了抹雪色。
礼成时，锦玥摸到袖中的银枪——那支从阿娘发间取下的、刻着“护”字的小银枪，此刻正隔着软甲抵着掌心。她忽然明白，这场及笄礼不是枷锁，而是父母用梨花、用针脚、用兵器，为她织就的“契约”：从此她不必做深闺里的“闺秀”，而要做能握枪、能护己、能破局的“安锦玥”。
子时，后园梨花树下。
锦玥褪下翟衣，露出里衬的软甲，剑穗在月下泛着红光。她握住惊鸿剑，剑尖挑起片梨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兄长抱着《幼学武经》走来，书页间夹着她遗失的兵器图。
“阿妹的‘凤凰三点头’，枪穗该再扬三分。”兄长将书塞给她，指着图上被朱砂圈红的枪招，“父亲说，明日送你去北疆军营，跟着舅父学真本事。”月光落在他肩头的箭疤上，那是去年抗胡时留下的，此刻却比任何勋章都亮——因为兄长说过，“女子的疤，和男子的一样，都是护天下的印记”。
剑穗扫过梨花树，惊起满树飞花。锦玥忽然想起白天在祠堂，自己对着太祖牌位许下的愿——不是“宜室宜家”，而是“愿以枪剑为笔，在这天下写个‘安’字，护我所护，战我当战”。软甲下的心跳声与剑鸣重合，她忽然看见，镜中那个别着梨花簪、握着惊鸿剑的少女，眉间的光比任何珠翠都耀眼。
及笄后的第十日，安锦玥带着母亲的凤佩、父亲的兵符、兄长的武经，踏上了去北疆的路。马车驶过城门时，她从车窗里望见自己的倒影——翟衣换成了玄色劲装，梨花簪换成了银枪穗，却在领口处，露出半片绣着“凤”字的软甲边缘。
那是她的及笄礼留在时光里的印记：不是一场华丽的仪式，而是一次无声的宣誓——当天下用“女子该如何”来定义她时，她早己用枪尖、用针脚、用勇气，在自己的生命里，刻下了“我该如何”的答案。多年后当她成为女帝，命人在未央宫前殿刻下“女子亦可为天下主”时，总会想起那个梨花树下的月夜——那时她第一次明白，所谓“业火”，从来不是突然燃起的烈焰，而是无数个“该如此”的瞬间，在时光里慢慢攒成的、足以照亮天地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