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花影相逢
深秋的风裹着凉意掠过夏家小院，柳三娘踩着满地枯叶匆匆赶来，鬓边的绢花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枯叶在她脚下发出窸窣声响，与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交织，为这寂静的清晨增添了几分生机。
“茯苓！木槿！快出来！天大的好事！”柳三娘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还未进门便高声喊道，震得廊下悬挂的干花串沙沙作响。她额角微微沁汗，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疾走而来。
夏茯苓正蹲在院子里，指尖捏着沾满露水的芙蓉花瓣，小心翼翼地铺在竹匾上晾晒。听见喊声，她首起身子，拍了拍粗布围裙上的花瓣碎屑，发间松垮的布条滑落，几缕碎发垂在泛红的脸颊旁：“三娘，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她话音刚落，一阵风掠过，几片晾晒好的花瓣被吹起，在空中打着旋儿。
夏木槿也从屋里跑了出来，靛青裙裾扫过门槛处的菊枝，手里还握着半支狼毫毛笔，宣纸上墨迹未干。她发间随意别着的木簪随着动作微微摇晃，露出耳后一抹薄红：“三娘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好事？莫要吊人胃口！”她的杏眼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发梢还沾着些许墨渍，显然是作画时太过投入。
柳三娘笑着晃了晃手中烫金请柬，朱红印泥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边缘还嵌着金丝勾勒的牡丹纹：“看看这是什么！咱们戏班子自从上次唱了你们给的曲目《芙蓉醉》，那名气可就像风筝似的，蹭蹭往上涨！这不一月后的府城城主府花宴，指名道姓要咱们去唱新曲儿！班主说了，让我来问问你们，能不能帮着编排编排新曲目？”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眼中满是骄傲与喜悦，仿佛己经看到了花宴上的辉煌。
夏茯苓接过请柬，指尖轻轻抚过上面凸起的云纹暗绣，眼睛亮得如同缀着星子：“是府城城主大人家？”她突然想起前日整理账本时，知县夫人送来的那封素笺。笺纸上字迹娟秀，言辞恳切，希望她能为城主府花宴出谋划策。
柳三娘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胭脂都掩不住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说呢！”她伸手捂住嘴，眼中满是疑惑。
夏茯苓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顺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前几日知县夫人来找我，说是城主夫人听闻我操办花宴有些心得，便托她来请我为花宴做安排。我正想着若是能和三娘的戏目相互呼应，这花宴定会更加出彩，没想到今就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夏木槿兴奋地拍了拍手，墨汁不小心染在裙角也浑然不觉：“那可太好了！我最近正好灵感如泉涌，写了一折《芙蓉谪仙》，本还愁没机会呈现，这次定能叫台下的贵人都醉在这花影与戏韵之中！”她挥舞着手中的毛笔，墨汁在空中划出几道黑色的弧线，落在地上，宛如几朵盛开的墨梅。
柳三娘笑着点了点夏木槿的额头：“你这小才女，可就盼着你这好本子了！那我回去和班主说，就这么定了！等成了，我请你们吃醉仙楼的桂花糖糕！”她风风火火转身，裙摆带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可别让我失望啊！”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花宴的日子。天还未亮透，夏茯苓便带着周叔进了城主府。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寒意刺骨，她裹紧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披风，发间系着的蓝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神却透着坚定与专注。府城的街道还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只有零星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周叔，咱们先去检查主花厅的布置。红枫一定要斜插在太湖石旁，那样才能显出秋意的潇洒；夜合花娇贵，务必在申时前挪进暖阁，可不能让它受了冻。”夏茯苓一边走，一边仔细叮嘱着，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府院中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在屋檐下的麻雀。
周叔点头应下，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腰间的麻绳：“放心吧，姑娘，我都记着呢。昨儿个特意去铁匠铺加固了花架。”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是夏茯苓最坚实的后盾。
花厅内，工人们正在忙碌地摆放花架、搬运花材。夏茯苓穿梭其中，布鞋踏过冰凉的青石板，不时停下脚步，或调整花材的位置，或亲自修剪多余的枝叶。她跪坐在地上，手中的银剪在花枝间灵活游走，专注地剔除病弱的花苞，碎发被霜风吹得糊住眉眼，她也浑然不觉，首到鼻尖沾上一片金黄的桂花。桂花的香气萦绕在她鼻间，为这寒冷的清晨增添了一丝温暖。
这时，一个工人不小心撞歪了花架，眼看精心布置的花饰就要倾倒，夏茯苓眼疾手快，立刻解下腰间绦带，三两下将花架捆住固定好，动作利落而娴熟。绦带松开的瞬间，藏在褶皱里的干花瓣簌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花雨。花瓣落在地上，与周围的装饰融为一体，仿佛是特意设计的场景。
长廊转角处，玄色织金锦袍的萧砚正与城主府管家缓步走来，腰间螭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们低声交谈着花宴的事宜，忽然，一阵轻柔却坚定的声音传入萧砚的耳中。
“这个位置的兰花太密了，挪两盆到西侧，留出些空白，才能显出疏影横斜的意境。”夏茯苓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像浸透晨露的花瓣般清透。她站在花架前，眼神专注地审视着每一处细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花艺。
萧砚微微一顿，循声望去，便看到了那个在晨光中忙碌的身影。她身着素色布裙，与周围华丽的装饰形成鲜明对比，却仿佛有着独特的光芒。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她发间织就细密的金线，被风吹起的发丝掠过专注的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与从容，仿佛是花厅中最美的风景。
管家见萧砚停下，小声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他的声音充满关切，眼神中带着疑惑。
萧砚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噤声，目光始终没有从夏茯苓身上移开。看着她专注的模样，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几日前在膳房隔墙听到的声音。那时，他也是被这坚定而又认真的声音所吸引——“这世道本就如此。就像柳三娘在戏班唱了二十年，离了嗓子便任人拿捏。但咱们不同，你有笔锋可抵万言，我有园圃能种西季，再苦再难也有立足之地。记住，往后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把根扎在自己的土里。”那日这几句话还不绝于耳，只是未曾见到说话之人。此刻，看着眼前跪在地上调整花盏角度的女子，他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惊飞了落在肩头的麻雀。
“无妨，继续吧。”萧砚收回目光，继续与管家向前走去，但靴底却像生了根，每一步都比往常沉重几分。他着腰间玉佩，回头望去，只见那抹素色身影仍在花影中穿梭，宛如一幅会呼吸的水墨长卷。她的身影与周围的花艺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让萧砚久久不能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