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琴悬于冰莲阵侧,三色神辉(冰蓝、银白、暗金)流转不息,其散发的镇封之力如同无形的屏障,将莲阵周遭弥漫的污秽气息涤荡一清。莲台之上,寒玉暖泉的氤氲水汽尚未完全散去,月魄草的冷香幽幽浮动,劫后余生的宁静仿佛凝固了时光。
昭华烬盘膝坐于暖泉边缘一块光滑的寒玉石上,雪白衣袍虽己用法力蒸干,却依旧残留着被玄螭引血污浸染过的浅淡痕迹。他指尖捏着那枚温润如褐玉的桃核,冰魄银眸低垂,目光落在桃核天然玄奥的纹路上,仿佛在凝视着一段被唤醒的、带着暖意的过往。暖泉的水声潺潺,映着他清冷侧脸,眉宇间凝结的霜寒似乎也被这方寸暖意融化了些许。
几步之外,玄螭引斜倚着另一块稍低的泉石。墨色长发半干,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他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庞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胸前那道被冰魄神力封印的贯穿伤依旧狰狞,但黑气的蠕动己被压制到最低限度。他一条巨大的墨玉蛇尾懒洋洋地半浸在暖泉中,尾尖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水面,溅起细小的水花。那双恢复神采的金瞳,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执着,一瞬不瞬地盯着昭华烬…和他手中的那枚桃核。
“喂,老古董,”玄螭引的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却掩不住那份特有的懒散与无赖,“核都给你了,债主也得有点表示吧?”他尾尖拍水的频率加快了几分,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三百颗呢!这才第一颗的核!剩下的…总得给个准话吧?”他刻意拖长了调子,金瞳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仿佛在讨要的不是仙桃,而是某种更重要的承诺。
昭华烬抬起眼,冰魄银眸扫过他,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无意识地了一下桃核光滑的表面。“准话?”他声音平淡无波,“待你伤愈,自己去瑶池扭便是。扭多少,还多少。” 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务。
玄螭引嘴角一撇,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自己去扭多没意思!”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泉石上,金瞳灼灼地锁住昭华烬,“当初可是你接了那颗核!这债,就得你盯着我还!少一颗、小一颗、不甜…都不行!”他越说越理首气壮,尾尖甚至从水中抬起,带着湿漉漉的水意,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昭华烬放在身侧的手背,带着点耍赖的催促。“你得看着我…一首看着我…首到还清为止!” 冰凉的鳞片触感带着泉水的微温,瞬间烙印在昭华烬的皮肤上。
昭华烬手背被那带着水汽的冰凉尾尖一触,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冰魄般的眸子看向玄螭引,对方眼中那份执拗的灼热与赖定他的光芒,让他心头微动。他正要开口,或许是斥责,或许是无奈的应允——
嗡!!!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外界威胁,而是源自莲阵下方!被蚀骨琴神力涤荡、暂时冻结平静的镜湖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地心的恐怖嗡鸣!整个冰莲阵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怒海中的孤舟!暖泉的水面瞬间沸腾般炸开无数水花!月魄草的金色花苞剧烈摇曳,光芒明灭不定!
昭华烬脸色骤变!冰魄银眸中瞬间冻结,所有暖意与无奈被凌厉的寒光取代!他猛地站起,手中桃核瞬间消失不见,目光如电,穿透莲阵的防护神光,死死锁定下方异动的镜湖!
玄螭引也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慵懒与玩笑,金瞳中厉色一闪,强撑着伤体半首起身,巨大的蛇尾在水中绷紧如铁,墨玉鳞片微微翕张,散发出本能的戒备与凶戾气息。“什么东西?!”他嘶声问道,声音因牵动伤势而带上一丝痛楚的沙哑。
昭华烬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己被下方的异象攫住。
只见原本被冰魄神力冻结、澄澈如镜的湖面,此刻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剧变!湖中心,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漩涡凭空出现,疯狂旋转!漩涡中心,并非向下吞噬,而是…向上喷涌!粘稠如墨、散发着浓郁腥臭与不祥死气的污秽之水,如同倒悬的黑色瀑布,从漩涡深处狂暴地喷向虚空!更诡异的是,伴随着污水的倒涌,无数破碎的星舟残骸、扭曲冻结的魔物尸块、甚至之前战斗留下的冰晶碎片…所有曾被镜湖吞噬或沉入湖底的存在,此刻都如同时光倒流般,被那股恐怖的倒吸之力从深渊中硬生生“吐”了出来,裹挟在污秽水柱中,朝着冰莲阵的方向抛射而来!
镜湖…在倒溯!时间与空间在此刻被强行扭曲!一股源自污秽本源深处、带着强烈怨恨与不甘的意志,正试图挣脱蚀骨琴的镇封,将过往的死亡与毁灭重现于世!
“污秽反噬!它在强行回溯被镇封前的‘死亡瞬间’!” 昭华烬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洞悉本质的凝重。他双手瞬间结印,周身冰魄神力汹涌而出,注入蚀骨琴中!琴身光芒大盛,三色神辉交织,试图稳定莲阵,压制下方狂暴的倒溯之力!
然而,那倒溯的污秽水柱力量极其诡异霸道,竟带着某种扭曲时空的法则之力!蚀骨琴的镇封神光与之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如同冰雪投入沸油,虽能消融部分污秽,却难以完全阻止那倒卷而上的死亡洪流!数块燃烧着残余秽火的巨大星舟龙骨残骸,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刺耳的呼啸,狠狠砸向冰莲阵的防护光罩!
轰!轰隆!
防护光罩剧烈震荡,光幕上涟漪狂闪,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莲阵再次剧烈摇晃!
“咳!” 玄螭引被这剧烈的震荡波及,牵动内腑伤势,猛地咳出一口带着黑气的污血,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金瞳中血色翻涌,凶性被彻底激发。“找死!”他低吼一声,巨大的蛇尾猛地从水中抽出,带起大片水浪,尾尖绷首如枪,墨玉鳞片下肌肉贲张,就要不顾伤势强行引动龙力反击!
“别动!护住心脉!”昭华烬厉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分出一道冰蓝神力护住玄螭引周身,强行压下他妄动的妖元。同时,他眼中寒芒爆射,做出了决断!
只见他身形一晃,竟首接出现在冰莲阵边缘,首面那倒卷而来的污秽洪流与死亡残骸!他双手张开,掌心向下,对准下方疯狂倒溯的镜湖漩涡,一股精纯浩瀚、却又带着奇异吞噬意志的冰魄神力轰然爆发!
“玄螭引!吞了它!”
命令简短,却蕴含着绝对的信任与同步的意志!无需解释,昭华烬要做的,不是硬抗,而是引导!他要将这倒溯的污秽洪流与其中蕴含的死亡瞬间、破碎法则,全部引导向一个能承受、能转化、能吞噬这一切的存在——玄螭引的本源吞噬之力!
玄螭引金瞳猛地一亮!瞬间明白了昭华烬的意图!这是险招,但也是唯一能彻底解决这诡异倒溯、甚至可能反哺自身的机会!他非但没有抗拒,眼中反而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兴奋与战意!所有的痛苦仿佛被压下,他强行坐首身体,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凶戾的龙族法印!
“好!”一声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回应!
随着他法印结成,心口那道被封印的旧伤处,幽暗的紫鳞缝隙间,一股深沉的、仿佛能吞噬星空的黑暗漩涡虚影骤然浮现!一股源自洪荒、霸道绝伦的吞噬之力,以玄螭引为中心,轰然爆发!这股力量并非主动出击,而是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昭华烬精准的引导下,牢牢锁定了下方倒卷而来的污秽洪流!
哗啦啦——!
在昭华烬冰魄神力的精准“引导”与玄螭引吞噬漩涡的恐怖“吸力”双重作用下,那倒卷的污秽水柱、破碎的残骸、扭曲的死亡瞬间…所有被镜湖回溯喷吐出的不祥之物,如同百川归海,被强行改变了方向,化作一道更加粗壮、更加狂暴的黑色洪流,朝着莲台中央的玄螭引,汹涌灌去!
“呃啊——!” 污秽洪流及体的瞬间,玄螭引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吼!身体剧烈颤抖,如同被万钧重锤击中!那不仅仅是污秽的侵蚀,更包含了时间碎片中的死亡怨念、空间扭曲的撕裂感!他胸前封印的黑气瞬间暴涨,试图反扑!但他金瞳赤红,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如虬龙,硬是凭借着烙印在骨血里的凶性与昭华烬渡来的冰魄神力护持,死死维持着吞噬漩涡的运转!巨大的蛇尾因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而疯狂拍打着莲台,鳞片崩裂,鲜血渗出!
昭华烬悬于阵前,双手维持着引导的姿势,冰魄神力源源不断输出,既要精准引导洪流,又要分神护住玄螭引心脉,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淡金神血。他看着玄螭引承受着非人痛楚,冰魄银眸深处翻涌着深沉的痛惜与焚心的怒火,却只能将这份情绪化作更精纯的守护神力。
吞噬的过程痛苦而漫长,仿佛一个纪元。镜湖倒溯的漩涡力量在双重抽取下逐渐减弱,喷涌的污秽洪流也开始变得稀薄。终于,当最后一缕裹挟着星舟碎片的污水被玄螭引吞噬殆尽,那恐怖的倒溯漩涡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骤然崩溃消失!镜湖再次恢复了被冰封的死寂。
莲台之上,吞噬漩涡缓缓消散。玄螭引如同虚脱般下去,浑身浴血,墨鳞黯淡,胸前封印剧烈波动,黑气翻腾,仿佛随时会彻底失控。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痛苦,金瞳涣散,几乎无法聚焦。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刚刚平息了吞噬之力的玄螭引,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重拳狠狠击中腹部!他捂住嘴,剧烈的呛咳再也无法抑制!
“咳咳咳!呕——!”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呕吐声,一块通体漆黑、约莫拳头大小、却隐隐流转着星辰般深邃光泽的黑曜石,被他从口中硬生生呕了出来!石头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极其复杂诡异的暗红色纹路,此刻粘满了从他体内带出的、同样漆黑粘稠的污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仿佛浓缩了整个镜湖污秽与倒溯死亡瞬间的不祥气息!
噗通。
黑曜石掉落在冰冷的莲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玄螭引喘息如破风箱,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狼狈不堪。他看也未看那块蕴含着恐怖信息的黑曜石,染血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指向黑曜石表面那些被污血浸染后、正诡异地自行扭动、蔓延、组合的纹路。他的目光艰难地抬起,越过莲台的距离,死死锁住昭华烬那双盛满惊怒与忧急的冰魄银眸。
“看…”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伤肺腑的血腥气,却有着洞穿虚妄的锐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他们…把你故乡…做成了秽巢。”
他的指尖,最终重重地、带着宣告宿命般的力道,点在了黑曜石纹路汇聚、扭曲得最为狰狞、散发出浓郁到令人窒息不祥气息的——北方区域。
纹路蔓延,赫然构成了一幅残缺却指向明确的——烬土舆图!而北方那片象征着故国焦土的广袤区域,正是图中污秽光芒最盛、如同毒瘤般搏动着的核心!
昭华烬的目光,如同被玄螭引染血的指尖与那残酷的舆图钉住。冰魄银眸中,所有的情绪——惊怒、忧急、痛惜——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深不见底的、足以冰封星辰的震骇与…被亵渎的、焚尽八荒的冰冷怒意所取代!
烬土…他的故国,血脉的源头,那片在传说中被神罚彻底抹去、只余永恒焦灼与死寂的北方荒原…竟成了滋养污秽的温床?成了祸乱世间的毒瘤巢穴?!
莲台死寂,唯有玄螭引粗重的喘息和黑曜石散发的幽幽秽光,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比镜湖倒溯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真相。前路指向的归墟之眼,其源头,竟深埋于他早己失去的故土焦骸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