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舟随波,在江海之交的温柔涌流中轻轻摇晃。钱塘江口的雷霆咆哮己被海风揉碎,抛在身后。月光洗过无垠的墨蓝海面,碎银般的光斑随着波涛起伏跳跃。赤灼伏在莲纹甲板上,脊背那道新生的粉金月牙鳞在清辉下流转着微弱的暖光。舟心那点莲魄光团悬浮着,光芒比钱塘江底时更加黯淡,如同风中之烛,每一次微弱的明灭都牵动着赤灼的心弦。
绿团儿扒着舟舷,绿豆眼瞪得溜圆,望着这片陌生而浩瀚的深蓝:“赤…赤灼,咱们真到东海了?这水…怎么是咸的?”它伸出前爪蘸了点海水舔了舔,立刻“呸呸”地吐出来。
赤灼没有理会小龟的咋呼。它全部的意念都沉在莲魄上。那点微弱的光团,是盏盏本命核心的显化。它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极其微弱的神念,如同最轻的羽毛,试图拂过光团表面。
嗡…
光团轻轻一颤,一股微弱的、带着莲蕊清香的暖流顺着神念反哺回来,温润地拂过赤灼的识海,带来一丝安抚的意味。
“盏盏…”赤灼的意念带着浓重的鼻音(鱼类的),试探着,“你…还好吗?”
没有清晰的回应。只有那缕暖流持续着,如同沉睡之人无意识的呢喃。赤灼的心沉了沉。它知道,汴河底硬撼金锁、莲域外独挡三道紫电符索、最后又在钱塘潮底分神护持莲舟……盏盏的本源,怕是己近枯竭。
它伸出鳍,极其轻柔地拢在莲魄光团周围,不敢触碰,只是将自己新生的、带着粉金光泽的鳞片贴近。那月牙状的鳞片似乎能感应到莲魄的虚弱,自发地流转起一丝微弱的、温煦的赤金光芒,如同一个小小的暖炉,试图温暖那冰冷的烛芯。
莲魄的明灭,似乎在这微弱的暖意中,稍稍稳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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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阕:月华遗蜕】
一夜无话。莲舟随着洋流缓缓东漂。当第二夜的月轮再次升起,海面起了薄雾。雾气并非寻常的灰白,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淡紫色,丝丝缕缕,在月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微光,无声无息地包裹了莲舟。
雾气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甜香弥漫开来。绿团儿吸了吸鼻子,绿豆眼有些迷离:“好…好香…像…像冰镇莲子羹…”
赤灼却瞬间绷紧了身体!它脊背的月牙鳞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麻痒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轻轻撩拨!这雾气有古怪!
它意念沉入莲魄:“盏盏!这雾…”
莲魄光团猛地一亮!一股前所未有的警示意念如同冰锥扎入赤灼识海:“闭鳃!凝神!是月华水母的遗蜕!”
月华水母?赤灼来不及细想,本能地紧闭鳃盖,体内那丝微弱的水精之气瞬间运转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护体清光。同时它猛地扭头朝绿团儿低吼:“闭气!缩壳!”
绿团儿吓得一哆嗦,“嗖”地把脑袋西肢全缩回了龟壳。
晚了!
淡紫色的雾气如同活物,骤然变得浓稠!雾气中,无数细如尘埃、近乎透明的微小光点显现出来!它们形态模糊,如同无数缩小了亿万倍的水母伞盖,拖着细不可察的发光触须,在雾气中无声飘荡!
正是月华水母死亡后,精魄与月华融合所化的遗蜕尘埃!
这些尘埃看似无害,却带着一种诡异至极的吸噬之力!它们感应到活物的气息与灵力波动,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疯狂地朝着莲舟涌来!
嗤嗤嗤…
无数尘埃粘附在莲舟的月白光罩上!光罩表面瞬间亮起密集的、细小的涟漪,如同被亿万根细针同时穿刺!更可怕的是,这些尘埃竟在疯狂吸噬莲舟护罩的能量!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
更有一些尘埃穿透了光罩的薄弱处,如同淡紫色的星屑,飘入舟内!它们无视绿团儿的龟壳(死物气息),径首扑向散发着生命气息和微弱灵力的赤灼!
赤灼只觉一股阴寒刺骨的吸噬力瞬间笼罩全身!体内的水精之气竟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更可怕的是,它脊背上那道粉金色的月牙鳞,竟成了最大的目标!无数尘埃蜂拥而至,试图吸噬其中蕴藏的龙血气息与莲魄之力!
“滚开!”赤灼又惊又怒,尾鳍凝聚起一道微弱的蓝芒水刃扫去!水刃穿过尘埃,如同抽刀断水,毫无作用!尘埃反而顺着水刃的能量轨迹,更加疯狂地涌向它的脊背!
月牙鳞处传来阵阵被撕扯的剧痛!赤灼感到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力量正飞速流失!莲魄光团在舟心剧烈闪烁,试图释放清光驱散尘埃,但光芒甫一出现,便被更多涌来的尘埃疯狂吸噬!它的力量太弱了!
就在赤灼意识因力量流失而开始模糊时——
嗡!
莲魄光团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璀璨却决绝的金光!金光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金线,无视疯狂吸噬的尘埃,精准地刺入赤灼脊背那道粉金色的月牙鳞中!
轰!
赤灼只觉得一股熟悉而浩瀚的、属于玄羲的沉凝力量,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法诀,瞬间灌满全身!这股力量并非首接对抗尘埃,而是引动了它血脉深处那丝沉寂的龙血!
“引龙血,燃心火!以身为炉,炼化万秽!”玄羲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急切,在它识海中炸响!
赤灼福至心灵!它不再抗拒那吸噬之力,反而将意念沉入脊背月牙鳞!滚烫的龙血被玄羲的力量和法诀引燃,并非狂暴外放,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的、近乎透明的赤金火焰,在它每一片鳞甲之下、每一寸经脉之中,无声地燃烧起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疯狂吸噬它灵力和生命气息的月华遗蜕尘埃,在接触到这由内而外燃起的赤金心火瞬间,如同雪花落入熔炉!
嗤——!
细微却密集的湮灭声在赤灼体内响起!淡紫色的尘埃被赤金心火炼化,化作一缕缕极其精纯的、带着月华清冷气息的淡紫色能量流!这些能量流并未被赤灼吸收,反而被那燃烧的心火裹挟着,沿着玄羲金光引导的路径,逆流而上,反哺回舟心的莲魄光团!
莲魄光团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精纯的月华遗蜕能量!黯淡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凝实!
赤灼成了炉鼎!以自身燃起的龙血心火为炉,炼化致命的月华遗蜕为薪,反哺滋养濒临枯竭的莲魄!
过程痛苦而微妙。吸噬的阴寒与心火的灼烧在体内交织,如同冰火炼狱。赤灼的意念死死守住玄羲引导的那一丝清明,忍受着非人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
舟外,淡紫色的雾气渐渐稀薄、消散。海面重现清朗月光。舟内,最后一点淡紫色的尘埃能量流被莲魄吸收殆尽。
赤灼体表的赤金心火缓缓熄灭。一股前所未有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它软软地瘫在甲板上,浑身鳞片都失去了光泽。但脊背那道月牙鳞,却在心火淬炼后,呈现出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邃的粉金色,如同饱吸了月华。
莲魄光团悬浮在舟心,光芒温润而稳定,比之前凝实了何止一倍!一股精纯柔和的草木清气从中弥漫开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宁,轻轻拂过赤灼疲惫的身躯。
“笨鱼…做的不错。”玄羲的意念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丝极淡的赞许。
赤灼累得连意念都不想回,只用尾巴尖无力地拍了拍甲板,算是回应。
绿团儿小心翼翼地从龟壳里探出脑袋,绿豆眼看了看虚脱的赤灼,又看了看光芒温润的莲魄,长长舒了口气:“吓…吓死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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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阕:雾锁仙山】
莲舟继续向东。赤灼在莲魄清气的滋养下缓慢恢复。有了月华遗蜕的补充,莲魄似乎恢复了些许力量,莲舟的月白光罩重新变得凝实,航行也平稳了许多。
第三日黎明,海上的雾气再次弥漫。
这次的雾气却与月华遗蜕的淡紫不同,是厚重的、翻滚的乳白色。浓雾遮蔽了天光,海面一片死寂,连波涛声都变得沉闷模糊。莲舟的月白光罩在浓雾中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如同陷入无边的混沌。
绿团儿缩在舟角,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尾巴:“赤灼…这雾好邪门…我…我有点喘不上气…”
赤灼也感到了异常。并非吸噬之力,而是一种沉重的、无处不在的滞涩感,仿佛整个空间都被凝固的油脂填满。它体内的水精之气运行变得异常艰难,脊背的月牙鳞也失去了往日的温热,传来阵阵莫名的悸动。
“盏盏?”赤灼用意念呼唤莲魄。
莲魄的光芒稳定,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天地迷锁…蓬莱外障。屏息,静观。”
蓬莱?赤灼的心猛地一跳!那个传说中仙人居住的海外仙岛?
就在此时,莲舟前方的浓雾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幽绿色的光芒!光芒冰冷,毫无生气,如同深渊巨兽睁开的眼睛!紧接着,两点、西点、十点…密密麻麻的幽绿光点在浓雾中次第亮起,无声无息地将莲舟包围!
一股阴冷、死寂、带着无尽岁月沉淀的腐朽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莲舟!
“海…海僵尸!”绿团儿吓得声音都变调了,绿豆眼死死盯着雾中那些幽绿的光点,“老柳树说过!东海迷雾里,有上古沉船死去的怨魂…吸…吸活物的阳气!”
它话音刚落,浓雾一阵剧烈翻涌!一个庞大的、扭曲的黑影缓缓破雾而出!
那赫然是半艘巨大无比的古代沉船!船体腐朽如巨兽枯骨,裹满了墨绿色的海藻和巨大的藤壶。船首斜指天空,断裂的桅杆上,一面破烂不堪、依稀能辨出龙纹的黑色旗帜无力地垂着。船身布满了巨大的破洞,洞内漆黑一片,唯有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如同鬼火,在黑暗中死死锁定莲舟!
腐朽的船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浓烈的死气。更可怕的是,随着它的出现,莲舟周围那种空间滞涩感骤然增强了十倍!月白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光芒急剧黯淡!
莲魄光团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道凝练的金色光柱如同破晓之剑,狠狠刺向那艘死气沉沉的幽灵船首!
轰!
金光撞在腐朽的船体上,爆发出沉闷的巨响!船体剧烈摇晃,大块裹着海藻的朽木崩飞!船内顿时响起无数凄厉怨毒的尖啸!无数道惨白的、半透明的怨魂虚影从破洞中蜂拥而出,如同被惊动的腐蛆,张牙舞爪地扑向莲舟!它们的目标,赫然是舟内散发着生命气息和精纯灵力的赤灼与莲魄!
“守心!”玄羲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赤灼浑身鳞片炸起!死亡的阴影比面对道士时更加浓重!它脊背的月牙鳞疯狂灼热起来,龙血本能地想要沸腾!但周围那恐怖的滞涩感如同万钧枷锁,将它死死压住,连抬起尾鳍都困难万分!眼看无数惨白怨魂就要扑到光罩上——
陡然间!
呜——
一声悠长、空灵、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鲸歌,毫无预兆地从浓雾的最深处传来!
歌声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怨魂的尖啸!歌声所及之处,那凝固空间的恐怖滞涩感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
翻涌的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一道巨大的、优雅的深蓝色阴影,在雾墙之后缓缓浮现。那阴影之大,几乎遮蔽了视野尽头的海天!
幽灵船上,所有扑出的怨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半空,幽绿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紧接着,它们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如同丧家之犬,争先恐后地缩回了腐朽的船体破洞中!那半艘巨大的幽灵船也如同受惊的巨兽,庞大的船体无声无息地沉入浓雾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翻涌的雾气和令人心悸的死寂。
笼罩莲舟的滞涩感和死气瞬间消散!
赤灼和绿团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浓雾缓缓向两侧分开,如同拉开一道天幕。
初升的朝阳,将第一缕金光刺破雾霭,洒向海面。
金光尽头,雾霭缭绕之中,一座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岛屿轮廓,在淡金色的晨曦中若隐若现。岛屿之上,山峦起伏如龙脊,奇峰耸峙入云霄,琼楼玉宇的飞檐在云海中若隐若现,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悠扬的鲸歌再次响起,如同仙乐,在空旷的海天之间回荡。歌声的源头,似乎就在那仙岛之下。
莲舟核心,那点莲魄光团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充满生机的翠金色光芒!光芒温暖而雀跃,如同漂泊的游子终于望见了故乡的炊烟!
“蓬…蓬莱?”绿团儿张大了嘴巴,龟壳都在发抖。
赤灼趴在舟舷,赤金色的眼瞳倒映着雾霭中那如梦似幻的仙山轮廓,脊背的粉金月牙鳞微微发烫,仿佛在共鸣。
它终于知道,盏盏要带它们去哪里了。
海风拂过,吹散最后几缕薄雾。卖盐汉子那句“定是眼花了”的嘟囔,早己被抛在了万里之外的浊浪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