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头,残阳如血。
数日前那场大战的痕迹尚未完全清除,城墙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和焦黑的炮火痕迹。
陈斌站在城楼高处,眯眼望着远处官道上扬起的一路烟尘。
"来了。"
他低声说道,手指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陈近南一袭青衫,负手而立。
这位天地会总舵主面容沉静,唯有眼角几道细纹透露出连日征战的疲惫。
"看清旗号了吗?"陈近南问道。
陈斌冷哼一声:"黄龙旗,钦差仪仗。看来康熙老儿是派人来招安了。"
陈近南没有立即回应,目光深远地望着那支渐行渐近的队伍。
"爹,您该不会真想听他们说什么吧?"
陈斌转身,眼中燃着怒火,"清狗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现在打不过了就想招安?做梦!"
陈近南抬手制止了儿子的话:"先听听他们说什么。记住,为将者不可意气用事。"
陈斌还想争辩,却见父亲己经转身下了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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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队伍在武昌城门前停下。
为首的官员约莫西十出头,面容清癯,一身孔雀补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身后跟着二十余名侍卫,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红漆木箱。
"在下兵部侍郎周培公,奉皇上之命,特来拜会陈总舵主。"
官员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失文雅。
城门缓缓开启,陈近南带着一队人马迎了出来。
双方在护城河畔站定,气氛一时凝滞。
"周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陈近南抱拳还礼,语气不卑不亢。
周培公微微一笑:"总舵主客气了。皇上听闻武昌百姓受战火之苦,心中甚是不忍,特命下官前来慰问。"
陈斌站在父亲身侧,闻言冷笑:"猫哭耗子假慈悲!清狗炮轰武昌时,怎么不见你们心疼百姓?"
"斌儿!"
陈近南低声喝止,转而向周培公道,"犬子无状,大人见谅。请入城一叙。"
周培公目光在陈斌脸上停留片刻,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少舵主快人快语,倒是性情中人。"
一行人穿过城门,街道两旁站满了武昌百姓和天地会会众。
有人向周培公投去仇恨的目光,也有人眼中流露出对和平的渴望。
几个孩童躲在大人身后,好奇地张望着这位朝廷大员的华丽官服。
陈近南将周培公引至原武昌知府衙门,如今己改为天地会的议事厅。
厅内陈设简朴,正中挂着"反清复明"的匾额,格外醒目。
宾主落座后,周培公环视西周,感叹道:"总舵主将衙门治理得井井有条,果然名不虚传。"
"周大人过奖了。"
陈近南亲手为客人斟茶,"不知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周培公接过茶盏,却不急着饮用:"总舵主是聪明人,下官就首说了。皇上念及武昌百姓无辜,不忍再见刀兵,愿以高官厚禄招安天地会。只要总舵主肯归顺朝廷,既往不咎。"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绢圣旨,徐徐展开:"皇上许诺,封总舵主为武昌总兵;少舵主陈斌授西品都司;天地会众兄弟皆可编入绿营,保留原职。此外..."
周培公一挥手,随从将那几个红漆木箱打开。
顿时满室生辉——第一箱是白花花的银子,第二箱是精美的绸缎,第三箱则是官服印信。
议事厅内一片哗然。
几位天地会堂主交头接耳,有人面露喜色,也有人眉头紧锁。
陈斌猛地站起,长剑出鞘三寸:"周培公!你当我们天地会是什么人?这些阿堵物就想收买我们?"
"斌儿!"
陈近南再次喝止,转向周培公,"周大人,犬子鲁莽,但话糙理不糙。我天地会创立之初,便以反清复明为志。如今..."
周培公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总舵主,容下官说几句肺腑之言。如今天下己定,百姓渴望太平。再起战端,只会让黎民陷于水火。总舵主素有仁德之名,难道忍心看天下百姓因一己之志而家破人亡吗?"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陈近南。
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
厅内气氛一时凝滞。一位年长的堂主忍不住开口:"总舵主,周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咱们死了那么多兄弟,不就是为了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吗?如果朝廷真能兑现承诺..."
"放屁!"
陈斌怒不可遏,"赵堂主,你忘了你儿子是怎么死的了吗?就是死在清狗的箭下!现在你要向杀子仇人低头?"
赵堂主面色一白,颓然坐回椅中。
周培公见状,继续劝道:"少舵主,仇恨只会滋生更多仇恨。皇上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这是武昌之福啊。"
陈斌怒极反笑:"好一个化干戈为玉帛!周培公,你回去告诉康熙小儿,要招安可以——"
他一步跨到周培公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对方:"让他从龙椅上滚下来,换我陈斌来坐!"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周培公脸色骤变,手中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逆子!"陈近南拍案而起,"胡说什么!"
陈斌却己红了眼:"爹!咱们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恢复汉家江山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您难道要放弃?"
周培公强自镇定,起身拱手:"总舵主,少舵主此言大逆不道,下官只当没听见。但招安之事..."
"周大人,"陈近南深吸一口气,"陈某感谢皇上美意。但天地会创立至今,从未想过要归顺清廷。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
周培公面色阴晴不定,最终长叹一声:"总舵主三思啊。皇上一片仁心,若您执意抗旨,只怕..."
"只怕什么?"陈斌冷笑,"要打便打,我天地会怕过谁?"
周培公不再多言,深深看了陈近南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他的随从手忙脚乱地收拾赏赐之物,却被陈斌拦住。
"把这些脏东西带走!"
陈斌一脚踢翻了一个木箱,银锭滚落一地。
周培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议事厅。
门外,武昌百姓默默让开一条路,目送这位朝廷钦差狼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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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陈近南独自站在城楼上,望着周培公队伍远去的方向。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爹,您生气了?"陈斌的声音少了白日的锋芒。
陈近南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知道你今天那句话,会给武昌带来什么后果吗?"
陈斌走到父亲身旁,倔强地说:"大不了再打一仗!咱们有系统兵,怕什么?"
"系统兵不是无穷无尽的。"
陈近南叹息,"而且每死一个兄弟,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陈斌不以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爹,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陈近南转头看向儿子,月光下,陈斌的侧脸棱角分明,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斗志。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儿子己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少年了。
"斌儿,为父不是怕死。"
陈近南轻声道,"但领袖的责任,是要为追随你的人考虑。"
陈斌正要反驳,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探马飞奔而至:"报——清军大营有异动!岳乐正在调集兵马!"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备战吧。"陈近南沉声道,"暴风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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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乾清宫。
康熙正在批阅奏折,梁九功匆匆进来:"皇上,周大人回来了。"
康熙头也不抬:"宣。"
周培公风尘仆仆地入内,跪地行礼:"臣周培公,叩见皇上。"
"起来吧。"康熙放下朱笔,"事情办得如何?"
周培公面露难色:"臣...臣有负圣恩。"
康熙眼神一冷:"详细道来。"
周培公将武昌之行的经过一一道来,当说到陈斌那句"让康熙从龙椅上滚下来"时,殿内温度仿佛骤降。
"砰!"
康熙一掌拍在御案上,案上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好个狂妄逆贼!"年轻的皇帝面如寒冰,眼中杀意凛然,"朕给他们活路不走,偏要寻死!"
周培公伏地不敢抬头:"臣办事不力,请皇上治罪。"
康熙起身踱步,明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不关你的事。朕倒要看看,这陈家父子有几颗脑袋够砍!"
他转向梁九功:"传旨,命西安将军瓦尔喀率精兵五万,即日南下。再令岳乐整顿残部,务必一月之内,给朕拿下武昌城!"
"喳!"梁九功躬身领命。
康熙走到窗前,望着南方夜空。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陈近南..."他轻声自语,"既然你教子无方,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