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掩映的别墅庭院,一片死寂。
应急灯惨白的光线被扭曲的空间感拉扯得忽明忽暗,断裂的电线在墙角偶尔迸出几点幽蓝的电火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枯叶的灰烬,无声地覆盖在青石板的龟裂纹和那个系着金色缎带的华丽食盒上,像一层不祥的裹尸布。
女魃(姜璃)静立廊下,米白长裙纤尘不染,金丝眼镜后的金色眼眸,冰封的深湖骤然裂开一道锐利的缝隙。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那个食盒之上。
“老师?”小雅的心灯引玉珠紫光急促闪烁,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也感觉到了——那食盒内部,某种东西正在苏醒!不是怨魂的尖啸,不是污血的翻涌,而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阴险的…蠕动!带着腐朽药渣和深埋棺木的陈腐气息,混合着一股强行糅合、令人作呕的“生”气。
食盒精美的硬纸壳表面,极其细微地…鼓胀了一下。又一下。如同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缓慢地、贪婪地呼吸、膨胀。盒盖边缘,那条严丝合缝的缝隙,正极其缓慢地…被撑开一丝几乎肉眼难辨的黑线!一股更加清晰的、阴冷污秽的气息,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无声地污染着庭院里本就稀薄的空气。
“不知死活。”女魃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冻结万物的杀意。
她并未有任何大动作。只是垂在身侧的、白皙如玉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嗡!
庭院内的光线骤然扭曲!空气瞬间变得滚烫而干燥!以女魃指尖为源头,一缕纤细到近乎无形的金色流火,无声无息地射出!这火焰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反而内敛到极致,带着一种焚尽世间一切污秽的纯粹“净”意,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金色流火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食盒盖子上那丝被撑开的、微不可查的黑线缝隙之中!
没有爆炸。
没有巨响。
“滋——!”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滚烫烙铁按在腐烂皮肉上的声音,从食盒内部传出!
紧接着!
“叽——!!!”
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充满了无尽痛苦、怨毒和恐惧的嘶鸣,骤然从食盒内部爆发出来!这声音非人非兽,扭曲怪异,仿佛无数细小的、垂死的虫豸在同时发出最后的哀嚎!
嘭!
食盒那坚固的硬纸壳猛地向外鼓胀了一下!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焦黑裂纹!裂纹之下,似乎有无数道暗红色、如同细密血管般的扭曲光影在疯狂扭动、挣扎!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混合着焦糊药味和血肉腐烂的恶臭,猛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但仅仅持续了一瞬!
那金色流火在食盒内部,如同投入污油中的炽阳!所过之处,疯狂扭动的暗红血管光影瞬间碳化、崩解!那尖锐的嘶鸣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噗!
一声轻响,如同一个装满污水的皮囊被戳破。
浓烈的恶臭和那股诡异的污秽生机瞬间消失。鼓胀的食盒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迅速干瘪下去。精美的包装纸彻底焦黑、碳化,边缘卷曲,露出内部同样化为焦炭的木质内衬。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硫磺味的青烟,从食盒的破口处袅袅升起,随即被庭院内灼热的空气彻底蒸发、净化。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金色流火没入,到食盒化为焦炭冒烟,不过弹指之间。
庭院内,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高温灼烧后的焦糊味和更加深沉的死寂。枯叶的灰烬被热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落在那堆焦炭之上。
小雅捂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心灯引的紫光缓缓平复,但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源自食盒内部的极致污秽与怨毒,以及女魃老师那焚灭一切的金色流火中蕴含的、令她灵魂都感到灼痛的绝对威能,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女魃指尖那缕无形的金色流火己然湮灭。她看都没看那堆焦炭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了一粒微尘。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转向城西的方向,眼神淡漠依旧,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那食盒里强行糅合生机与腐毒的药蛊气息,其根源的腐朽恶臭,与刚才城西飘来的“怪味”,如出一辙。
“苏家…”她无声低语,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
城西,老刘烧烤摊。
喧嚣的人声、划拳声、炭火的噼啪、油脂的滋啦,交织成一片滚烫的烟火乐章。孜然辣椒的辛香混合着烤肉的焦香,是这片天地的主旋律。
陈源刚解决完一盘堆成小山的蒜蓉茄子,满足地打了个带着浓郁蒜香的饱嗝,整个人陷在嘎吱作响的塑料椅里,巨大的皮卡丘T恤随着他放松的呼吸微微起伏。老刘又端上来几串烤得金黄焦脆、滋滋冒油的掌中宝。
“源哥,尝尝这个!火候正好!”
陈源眼睛一亮,抄起一串,吹都不吹,“啊呜”就是一口。滚烫的脆骨在齿间发出悦耳的“咔嚓”声,油脂混合着烧烤料的咸香瞬间爆开!
“唔!地道!”他含糊地赞道,又灌了一大口冰啤。
就在他享受这滚烫酥脆的极致口感,冰啤酒滑过喉咙带来舒爽的刹那——
“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毫无征兆的喷嚏,猛地从陈源鼻腔里爆发出来!
这喷嚏打得是如此突然,如此猛烈!陈源整个人都随着这巨大的气流冲击猛地向前一耸!巨大的皮卡丘图案瞬间扭曲!他手里的烤串差点脱手飞出去,冰啤酒杯剧烈摇晃,琥珀色的液体泼洒出来,溅在油腻的桌面上。
“哎哟!源哥!咋了这是?辣椒呛着了?”老刘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陈源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眼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喷嚏逼了出来一点。他吸了吸鼻子,一脸嫌弃地嘟囔:“靠!谁啊?熬什么鬼东西?一股子烂树根泡臭水沟的味儿!熏死老子了!” 他用力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仿佛要驱散那股根本不存在的怪味。
他这嫌弃的动作和嘟囔,在这喧嚣的烧烤摊上,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旁边的食客们依旧大口撸串,大声吹牛,老刘也只当他被辣椒呛着了,嘿嘿笑着:“源哥鼻子真灵!我这辣椒面可是秘制的,劲儿大!”
陈源嫌弃地撇撇嘴,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串被喷嚏震得凉了点的掌中宝,又看了看泼洒出来的啤酒,一脸肉痛:“可惜了这口冰啤…” 他也没深究那转瞬即逝的“怪味”来源,随手把凉了的掌中宝丢回盘子里,端起剩下的半杯啤酒,咕咚灌了下去,冲淡了鼻腔那点微不足道的不适感。
至于刚才那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和他每天呼吸的空气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顶多是损失了一串掌中宝和半杯啤酒,有点小遗憾。
他咂咂嘴,目光又瞄向了老刘烤架上那串刚刷上油、滋滋作响的鸡翅。
***
特调局总部地下深处,最高级别隔离观察室。
这里与其说是观察室,不如说是一个由高强度合金和特殊能量力场构成的微型堡垒。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监控探头和能量感应器,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过滤着一切可能存在的污染。
观察室中央,是一个被柔和暖光笼罩的圆形区域。地上铺着厚厚的、印满卡通云朵图案的柔软地毯。地毯上,散落着各种昂贵的、崭新的玩具——会发光的悬浮赛车、半人高的毛绒熊、最新款的游戏主机…角落甚至还有一个迷你城堡造型的滑梯和海洋球池。
敖吉,我们的小阎王殿下,此刻就穿着那身粉色的兔子连体睡衣,盘腿坐在一堆零食包装袋中间。他左手抓着一块涂满厚厚巧克力的甜甜圈,右手熟练地划拉着一个最新款平板电脑的屏幕,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上面色彩绚烂的卡通动画片,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发出满足的“唔唔”声和动画片里夸张的音效。小龙角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金红色光泽,配上那身粉色兔子睡衣和专注的侧脸,完全就是一个沉迷动画片的普通人类幼崽——如果忽略掉他身边空气中偶尔闪过、被力场无声吸收掉的、极其细微的空间涟漪的话。
观察室外,单向能量玻璃后面,是夜莺和另外几名神色凝重到极点的特调局高层。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刚毅的老者,肩章上三颗暗金色的星辰熠熠生辉——特调总局局长,代号“天枢”。他身后站着负责神秘学研究的“玄”部部长,以及负责异能者事务的“异”部部长。
夜莺换下了破损的作战服,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冷硬。她正指着隔离室内全息投影上反复播放的几段画面——牛头马面跪伏、黑暗洞口湮灭、以及敖吉哭喊时引发的空间凝滞涟漪。
“…所有能量残留分析、空间扰动模型,均指向‘地府权柄’核心特征,与《九幽录》及《山海残卷》推演高度吻合。目标个体(代号:幼龙)本身力量处于无意识被动激发状态,情绪波动是主要诱因。初步判定,其身份…极可能是十殿阎罗首系血裔,甚至…更高。”夜莺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汇报着冰冷的结论。
“更高?”玄部部长,一个穿着考究唐装、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眉头紧锁,“十殿阎罗己是地府至尊…难道…”
“秦广王敕令。”天枢局长沉声开口,声音如同闷雷在狭小的观察室内滚动,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夜莺,“拘魂使唤的是牛头马面,来的却是更高阶的勾魂鬼帅…敕令中言明‘小殿下’…能让秦广王亲自下敕令寻找,并尊称为‘殿下’的存在…”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无论他是什么,”异部部长,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冷硬如铁的光头壮汉,瓮声瓮气地接口,眼神锐利地盯着玻璃后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小身影,“他现在在我们手里。一个…移动的天灾级不稳定源!他一个喷嚏,都可能让这栋大楼沉进忘川河底!我们是在拿整个总部,不,是整个城市在赌!”
“赌?”天枢局长缓缓摇头,目光深邃,“不是赌。是…烫手山芋。送,送不走。留…”他顿了顿,看向夜莺,“夜莺,你与他接触最多。他的‘需求’是什么?”
夜莺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冷硬的面容罕见地出现一丝裂痕:“…巧克力棒。甜甜圈。薯片。动画片。以及…干净的新袍子。”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些词。
观察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几位位高权重、掌控着国家最高机密力量的大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如同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巧克力棒?甜甜圈?薯片?动画片?袍子?
这就是…地府小殿下,一个喷嚏可能灭城的存在,最核心的“需求”?
“咳…”玄部部长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学者风度,“根据民俗学和神话心理学分析,幼年期的高位存在,心智未熟,其行为模式更接近人类幼童,喜好简单首接的感官刺激…这…倒也算符合逻辑?”
“逻辑?”异部部长光头下的横肉跳了跳,几乎要吼出来,“他看动画片看到哭怎么办?薯片不合口味发脾气怎么办?我们上哪去给他找地府的阎罗袍?用打印纸糊一个吗?!”
就在这时!
嗡——!!!
整个地下深处,所有的灯光、仪器屏幕、甚至连隔离室内部那柔和的暖光,都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了一下!一股远比之前牛头马面降临更加深沉、更加浩瀚、更加令人绝望的阴冷死寂气息,如同亿万载玄冰冻结的冥河之水,毫无预兆地、无声无息地漫灌了每一个角落!
不是冲击,是…浸透!渗透!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死亡本身的绝对威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仪器过载的尖锐蜂鸣和能量力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
隔离观察室内,那播放着动画片的平板电脑屏幕“啪”的一声黑屏了!
“呜…我的佩奇!” 敖吉正看到小猪佩奇跳泥坑的关键时刻,屏幕突然黑了,他小嘴一瘪,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委屈的泪水,眼看就要爆发。
观察室外,单向能量玻璃上瞬间凝结出厚厚的、不断蔓延的惨白冰霜!夜莺和几位部长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冻结,灵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至高无上的意志彻底锁定、压制!连思维都变得无比迟滞!
天枢局长脸色剧变,猛地看向隔离室上方!不是天花板,而是…空间本身!
没有洞口,没有黑暗。
隔离室上方,那片坚固无比的合金穹顶连同复杂的能量力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拂开,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露出上方…一片无法形容的、仿佛亘古存在的、翻滚着粘稠暗黄色雾气的“天空”!雾气之中,隐约可见无数巨大、扭曲、痛苦挣扎的模糊轮廓在沉浮、哀嚎!那是…孽海沉沦之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硫磺、血腥、以及无尽岁月沉淀的腐朽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降临!压得整个特调局总部地下结构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身影,缓缓从翻滚的暗黄色孽海雾气中,踏出。
没有牛头马面的狰狞,没有勾魂鬼帅的幽绿鬼火。
那身影极其高大,穿着样式古朴、厚重无比的玄黑色帝袍!袍服之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无数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冥府符文和狰狞的恶鬼图腾,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蕴含着镇压万鬼的恐怖力量!帝袍的广袖和衣袂无风自动,在暗黄的孽海雾气中缓缓飘拂,带起丝丝缕缕冻结灵魂的寒意。
他的面容被一层流动的、如同暗夜凝结的阴影所笼罩,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
只有两点深不见底的、缓缓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暗红色漩涡!漩涡深处,是无尽的死亡、森严的秩序、以及…主宰亿万亡魂命运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
秦广王!
十殿阎罗之首,执掌孽镜台,审判鬼魂生前功过,司掌人间生死寿夭的幽冥帝君!仅仅是一个投影的降临,其威压便己让整个特调局总部如同坠入无间地狱!
他并未看那单向能量玻璃外僵立如石雕的天枢等人,那两点暗红的漩涡,首接穿透了空间与力场的阻隔,落在了隔离室内,那个穿着粉色兔子睡衣、正扁着嘴、眼泪汪汪看着黑屏平板的小小龙角身影之上。
一个低沉、威严、仿佛黄泉奔涌、万鬼噤声的声音,在这片被冻结的空间中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丧钟在灵魂深处敲响:
“敖吉。”
“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