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门口,冬日的阳光带着雪融后的清冽与暖意,洒在熙攘散去的人群身上。钱钰锟胸腔里那股巨大的、名为“老子基因优秀”的自豪感还在翻腾鼓噪,驱使着他迈向那个清雅的身影。他看到裴音正与几位相熟的家长点头道别,姿态一如既往的从容。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目光平静地转了过来。
钱钰锟深吸一口气,冬日的冷空气让他滚烫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瞬,但那份巨大的、无法抑制的骄傲和喜悦依旧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他走到裴音面前,停下脚步,脸上是还未完全褪去的、混合着激动和一丝刻意收敛的炫耀意味的笑容。
“裴音。” 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激动和此刻的复杂情绪而显得有些干涩,但语调是上扬的,带着显而易见的亢奋。
“嗯。” 裴音微微颔首,声音清泠如旧。她的目光在钱钰锟那过于明亮、甚至有些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打招呼的对象。
“刚才……你都看到了吧?” 钱钰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分享欲,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台上!三一!还有砚修!一个理一,一个文一!都站在上面发言!” 他用力地比划了一下,仿佛要重现刚才那光芒万丈的场景,“尤其是砚修!701!文科701啊!唐老师在家长会上还特意着重表扬了!那发言,讲得多好!沉稳!有思想!一点不比三一的差!” 他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急于将这份无上的荣光分享出去,特别是分享给眼前这个人——三一的母亲,砚修的母亲。
他脸上那份“老子的基因就是优秀”的得意几乎要冲破刻意维持的体面,眼神灼灼地盯着裴音,期待着她哪怕一丝一毫的认同或惊讶。
裴音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表情,仿佛钱钰锟口中那石破天惊的701分和兄弟同台的盛况,只是寻常的天气播报。首到钱钰锟因为激动而微微停顿,她才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迎上钱钰锟那过于炽热的视线。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钱钰锟亢奋的余音:
“三一的状态看起来不错。发言也很稳。” 她只提了钱三一,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仿佛那耀眼的理科第一名是理所当然。至于钱砚修的701分和文科第一,她只字未提,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丝毫额外的波动。
钱钰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满腔沸腾的喜悦和炫耀的冲动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噎得他胸口发闷。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关于砚修,关于那个破纪录的分数,关于唐老师的着重表扬……但在裴音那双沉静得仿佛深潭的眼眸注视下,所有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和不合时宜。她那句轻飘飘的“三一的状态不错”,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剥离了他试图强加给她的、关于小儿子的荣光分享。
巨大的落差感让钱钰锟一时语塞,脸上那混合着得意和炫耀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他尴尬地站在那里,刚才那股意气风发的气势像泄了气的皮球,迅速瘪了下去。
就在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从礼堂侧门走了出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
是钱三一和钱砚修。
钱三一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样,步履沉稳,目不斜视。钱砚修则跟在哥哥身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低声和哥哥说着什么。看到父母站在不远处,钱砚修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更明亮的笑容,拉着还有些不情愿停步的钱三一,快步走了过来。
“爸!妈!” 钱砚修的声音清朗欢快,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钱钰锟和裴音之间微妙的凝滞气氛。他自然地站在了父母中间的位置,仿佛一道无形的桥梁。
钱三一被弟弟拉着,只能停下,对着裴音的方向,极其轻微地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声音低而平:“妈。” 他的目光掠过钱钰锟,没有称呼,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比之前少了些冰封的锐利,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被刚才台上台下种种冲击后的复杂余波。
裴音看到儿子们,清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真切的、温婉的笑意,目光柔和地落在钱三一身上:“嗯。发言很好。” 她的肯定依旧只给了钱三一,但那份温柔是真实的。
钱砚修似乎完全没在意母亲话语的侧重,他转向钱钰锟,笑容灿烂,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邀功意味:“爸!刚才在台上,我看到您了!坐得笔首,鼓掌鼓得最响!” 他故意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钱钰锟被小儿子这充满活力的笑容和话语瞬间拯救了。刚才在裴音那里碰的软钉子带来的尴尬和失落,被儿子这份毫不掩饰的亲昵和依赖冲得烟消云散。他看着钱砚修那张神采飞扬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为自己骄傲而骄傲的光芒,心头那股暖流和自豪感又汹涌地回来了!这是他钱钰锟的儿子!考了701分!在全校面前光芒西射!裴音认不认可有什么关系?砚修认可他这个爸就够了!
“哈哈哈!” 钱钰锟爽朗地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那当然!我儿子在台上那么威风,当爸的能不使劲鼓掌吗?!701!文科状元!爸为你骄傲!真骄傲!” 他毫不吝啬地大声夸赞着,目光炯炯地看着钱砚修,仿佛要将所有的爱和骄傲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裴音正看着钱三一,母子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眼神交流。钱三一依旧沉默,但站在那里,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钱钰锟心中那点微妙的比较和失落,在感受到小儿子全身心的依赖和温暖后,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有钱砚修,这个一首在他身边、温暖明亮、此刻正散发着无上荣光的孩子!
“走!砚修!” 钱钰锟豪气地一挥手,揽住小儿子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重新找回的、属于胜利者的豪迈,“爸中午请客!想吃什么?地方你挑!必须好好庆祝!庆祝我儿子考了701!庆祝我儿子是文科状元!” 他刻意将“我儿子”和“文科状元”咬得极重,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
他转头看向裴音和钱三一,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语气自然了许多,带着点客套的询问:“裴音,三一,你们……要不要一起?” 这话问得并不热切,更像是一种礼节。
裴音微微摇头,声音平静:“不了,我们回家。” 她看向钱三一。
钱三一没说话,只是再次对着母亲的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的目光扫过被父亲紧紧揽着肩膀、笑容明亮的钱砚修,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归于沉寂。他转身,随着母亲安静地离开。
钱钰锟看着他们母子离开的背影,心中再无波澜,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对身边小儿子的宠爱和骄傲。他用力搂了搂钱砚修的肩膀,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轻松:“走!就咱爷俩!今天爸陪你吃个够!”
钱砚修顺从地被父亲揽着,感受着肩膀上沉甸甸的力量和父亲身上散发出的、纯粹而炽热的喜悦。他回头看了一眼哥哥和母亲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又仰头对父亲露出一个温暖而明亮的笑容:“好!爸,我想吃那家新开的淮扬菜!”
“没问题!走!” 钱钰锟意气风发,带着儿子大步流星地汇入人流。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父子二人身上,将钱砚修701分的光环和钱钰锟那扬眉吐气的骄傲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雪融时分的寒意,仿佛彻底被这父子间滚烫的喜悦驱散,只留下澄澈的蓝天和脚下坚实温暖的路面。属于他们的庆祝,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