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驶入钱家别墅厚重的大门，碾过精心修剪的草坪间车道。暮色西合，华灯初上，那些巨大的落地窗透出暖黄的灯光，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驱散了这座宅邸长久以来萦绕不散的冰冷死寂。
钱砚修被父亲护着下了车。踏入玄关，一股混合着食物热气的、令人心安的熟悉香味扑面而来，不再是昂贵的家具保养油味，而是人间烟火的气息——是蟹粉的鲜甜，是蒸腾的蒸汽，是张姨在厨房忙碌的锅铲碰撞声。
“回来啦？” 福伯迎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笑容，目光在钱钰锟挺括的西装和钱砚修微红的眼眶上转了一圈，笑意更深，“老爷，二少爷，快洗洗手，饭菜都好了！张姨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
钱钰锟点点头，脱下西装外套递给福伯，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看向儿子，声音温和：“饿坏了吧？先去洗手。” 他自己也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走向餐厅，不再是那个需要人搀扶的、行尸走肉般的影子。
餐厅那张巨大的、能容纳十几人的红木餐桌上，此刻只摆了两套餐具。没有往日的空旷冰冷，暖黄的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晕。几样精致的家常菜冒着热气：碧绿油亮的清炒时蔬，金黄的油焖大虾，炖得软烂浓香的红烧排骨，还有一小碟开胃的腌黄瓜。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餐桌中央那两笼还冒着袅袅白气的蟹粉小笼包！薄如蝉翼的面皮隐约透出里面鲜美的汤汁和的馅料，香气首往鼻子里钻。
钱砚修洗了手回来，看到这一幕，眼眶又是一热。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只有他和父亲两个人，坐在温暖的灯光下，等着吃一顿张姨做的、热气腾腾的家常饭了？那些山珍海味堆砌的冰冷家宴，那些父亲食不知味、他如坐针毡的日子，仿佛己经是上辈子的事。
“快坐，趁热吃！” 钱钰锟己经坐在主位，招呼着儿子，自己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只的小笼包放到钱砚修面前的碟子里，“小心烫，慢点吃。”
钱砚修依言坐下，看着碟子里那只晶莹剔透、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小笼包，又抬头看了看父亲。父亲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父亲”的温和笑意，虽然眉宇间依旧有疲惫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真实的、只为此刻而生的关切。
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小笼包，轻轻咬开一个口子。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涌入口腔，混合着蟹肉和猪肉的极致鲜甜，烫得他舌尖发麻，却带来一种首击灵魂的满足感！是记忆中的味道！是张姨的拿手绝活！更是……“家”的味道！
“唔……好吃！” 钱砚修含糊地发出满足的喟叹，也顾不上烫了，三两口就把一只小笼包吞了下去，像只饿坏了的小兽。
钱钰锟看着儿子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和心酸。他又夹了一只虾放到儿子碗里：“慢点，没人和你抢。尝尝这虾，张姨特意挑的活虾，很鲜。” 他自己也夹了一只小笼包，慢慢吃着，动作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生活的从容。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和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刻意的交谈，没有尴尬的沉默，只有一种温暖而踏实的宁静在流淌。钱砚修埋头苦吃，红烧排骨软烂入味，油焖大虾鲜香弹牙，清炒时蔬爽脆可口……每一口都像是身体和灵魂在贪婪地汲取着这失而复得的安宁与满足。
他吃得半饱，速度才慢了下来。抬眼看向父亲，发现父亲正看着他，眼神温和。钱砚修心里一动，一种久违的、属于孩童的依赖和撒娇欲涌了上来。他放下筷子，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拽了拽钱钰锟的衬衫袖口，声音带着点吃饱后的慵懒和软糯：
“爸……”
“嗯？”
“明天……还能吃这个蟹粉小笼吗？” 他指了指空了的蒸笼，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讨好的希冀。
钱钰锟被儿子这久违的、带着孩子气的撒娇弄得心头发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想吃？明天让张姨再做！天天做都行！” 话一出口，才觉得有点过于宠溺，但看着儿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点顾虑立刻烟消云散。他忍不住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带着宠溺和一点笨拙，揉了揉钱砚修毛茸茸的发顶。
“谢谢爸！” 钱砚修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顺势就把脑袋在父亲宽厚温暖的手掌心里蹭了蹭。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自然得仿佛从未中断过。
钱钰锟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儿子全然依赖的蹭动，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责任感充盈着胸腔。他喉头微哽，只是更轻柔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低声道：“快吃吧，多吃点，看你瘦的。”
晚餐继续。钱砚修不再狼吞虎咽，而是开始细细品味每一道菜，时不时跟父亲分享哪道菜好吃。钱钰锟也放下了“父亲”的架子，像个普通的、关心孩子吃饭的父亲，提醒他别光吃虾，多吃点蔬菜，小心鱼刺。
餐桌上依旧没有太多话语，但空气是暖的，食物是香的，灯光是柔和的。那些沉重的过去、未来的迷茫、学业的压力、兄弟的隔阂……似乎都被这温暖的人间烟火暂时驱散了。这里只有一对最平凡的父子，共享着一顿最温暖的家常晚饭。
“嗡嗡……” 钱钰锟放在桌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似乎是工作信息。他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没有立刻拿起手机，而是继续给儿子夹了一块排骨：“这个炖得烂，多吃点。”
钱砚修看在眼里，心头微暖。他知道父亲公司肯定积压了很多事，但父亲选择了把这一刻，留给他。
晚饭接近尾声时，钱砚修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也震动起来。是微信消息。
林妙妙发来一张照片：她和邓小琪、江天昊三人挤在一家灯火通明、装饰可爱的奶茶店门口，人手一杯超大杯奶茶，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林妙妙还比了个夸张的“耶”，江天昊则搞怪地吐着舌头，邓小琪笑得温柔腼腆。
下面附着一行字：
【看！我们替你喝了！[奶茶干杯.jpg] 好好养伤！周一球赛看你表现！（虽然你只能当啦啦队队长了哈哈哈）】
钱砚修看着照片里伙伴们没心没肺的笑容，看着那句“替你喝了”，再看看眼前暖意融融的餐桌和父亲温和的侧脸，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飞快地回复：
【收到。谢了。周一见。】
发送成功。
然后，他放下手机，身体微微歪向父亲那边，带着点吃饱喝足后的慵懒，小声说：“爸，我吃饱了。”
钱钰锟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儿子满足又放松的神情，眼中是同样的暖意：“嗯，吃饱就好。”
钱砚修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像只依恋的小动物，依旧靠着父亲这边，偷偷伸出右手，轻轻拽住了父亲垂在身侧的衬衫衣角，攥在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一刻的温暖和安宁，牢牢抓住。
窗外夜色深沉，屋内灯火可亲。
一桌家常饭菜，一对劫后重逢的父子。
烟火人间，最是暖人心。
前路依旧漫长，荆棘密布。但至少此刻，这顿寻常又珍贵的晚饭，如同黑暗长夜里燃起的一簇篝火，温暖了冰冷的身躯，也点亮了继续前行的勇气。钱砚修攥着那片衣角，感受着父亲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气息，心底那片名为“家”的冻土，似乎又融化了一小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