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砚修的笔尖悬在三角函数题上方，微微颤抖。教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线切割开来：一边是林妙妙压低声音对江天昊抱怨“钱三一那家伙又在看天书了”，邓小琪假装整理笔记却忍不住偷瞄后排的清冷侧影；另一边，是钱三一独自沉浸在高阶数学的冷光里，像一座孤悬的冰山，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
“喂！发什么呆呢！” 林妙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她特有的、不容拒绝的活力，一巴掌（力道控制过）拍在钱砚修没受伤的肩膀上，“这道题我会！看我的！” 她不由分说地抢过他的练习册，抓起笔就在草稿纸上唰唰画图，嘴里还念念有词：“笨啊！辅助线连这里！看见没？这不就出等腰了？然后……”
她画得飞快，思路跳跃，讲解更是天马行空，夹杂着“这不就完事儿了嘛”、“简单得跟一似的”之类的口头禅。钱砚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教学”弄得哭笑不得，紧绷的神经却奇异地松弛了一瞬。邓小琪也凑过来，温声细语地补充林妙妙跳过的步骤，条理清晰。江天昊则在一旁插科打诨：“妙妙大师，收下我的膝盖！不过你这字儿……跟画符似的，钱砚修能看懂吗？”
一股带着烟火气的暖流，悄然包裹了钱砚修冰封的角落。他听着林妙妙咋咋呼呼的“指导”，看着邓小琪娟秀的笔记，感受着江天昊没心没肺的调侃，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弧度。他试着跟上她们的思路，笨拙地回应：“哦……这里……好像懂了？”
就在这时，钱三一合上那本厚重的习题集，站起身。动作不大，却像按下了暂停键。林妙妙的声音戛然而止，邓小琪的目光立刻追了过去，江天昊也下意识地收了声。钱三一目不斜视，径首走向讲台，将一本薄薄的、写满批注的笔记本放在李老师面前。
“老师，这是我对上周竞赛班几道难题的几种解法思路整理，可能有参考价值。”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
李老师翻开一看，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好！非常好！思路开阔，解法精妙！钱三一同学，你这份笔记价值千金啊！我马上复印给竞赛班同学学习！” 她毫不吝啬的夸赞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钱砚修看着老师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激动，再低头看看自己练习册上被林妙妙画得有些凌乱、但确实豁然开朗的辅助线，以及自己刚刚艰难理解的那点皮毛……一股强烈的落差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刚刚感受到的那点微光，在弟弟这轮皓月般的光芒下，显得如此黯淡。他默默收回了伸向练习册的手，指尖冰凉。
钱三一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的注视，转身回座位的瞬间，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钱砚修这边，掠过他面前摊开的、写着基础题的练习册和手臂上那碍眼的护具。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嘲讽，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看见”，然后便移开了。这比任何刻意的忽视更让人心头发堵。
下午的体育课是篮球。深秋的阳光带着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钱砚修左臂带着护具，自然无法上场，只能坐在场边替补席。江天昊是绝对主力，在场上生龙活虎，指挥若定。林妙妙则拉着邓小琪在场边充当最卖力的啦啦队，声音穿透力极强：“江天昊！帅呆了！过他！过他！”
“小琪！快看！那个三分！啊啊啊！”
钱三一也换上了运动服。他身材颀长，动作协调，但打球风格和他的人一样，冷静、高效、带着点疏离的精确。他不参与江天昊他们咋咋呼呼的配合，更多是凭借精准的中投和个人突破得分，像个独行的猎手。林妙妙偶尔也会为他某个漂亮的进球尖叫一声，邓小琪的目光更是大半时间都黏在他身上。
钱砚修坐在场边，看着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加油声，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家庭的阴影，学业的压力，身体的限制，还有弟弟那无处不在的、耀眼又冰冷的存在感……将他牢牢钉在了这个旁观者的位置。
突然，场上形势突变！江天昊带球突破，被对方两人包夹，情急之下将球分向三分线外一个空位——那里站着的，竟然是钱三一！一个绝佳的、几乎无人盯防的空位机会！
“钱三一！投啊！” 江天昊大吼。
几乎在同一瞬间，钱砚修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看到了！对方一个被江天昊晃开的球员，正从侧面凶狠地扑向钱三一，试图封盖！那动作幅度极大，带着犯规的危险！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了！
“小心！” 钱砚修猛地从替补席上站起，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场上的钱三一似乎听到了这声警示，又或许是他本身就拥有极佳的球场视野和冷静的判断。在对方球员扑到的电光火石间，他没有强行投篮，而是手腕一抖，一个极其隐蔽又迅捷的背后传球！
橘红色的篮球像长了眼睛一样，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送到了刚刚摆脱防守、切入篮下的江天昊手中！
“好球！” 江天昊接球，轻松上篮得分！他兴奋地大吼一声，回头就想找钱三一击掌。
然而，钱三一在传出那个精妙绝伦的球后，看也没看兴奋的江天昊，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半个球场，极其短暂地、精准地落在了场边那个刚刚站起、手臂还带着护具的身影上。
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深秋的潭水。但钱砚修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询问？或者说，是确认？
仿佛在无声地问：你刚才……是在提醒我？
钱砚修愣住了，僵在原地，忘了坐下。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几下。刚才那一声脱口而出的“小心”，完全是本能反应，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喊了出来。而钱三一……他竟然听到了？还……看了过来？
场边的林妙妙根本没注意这个小插曲，还在为江天昊的得分尖叫：“传得漂亮！钱三一！深藏不露啊！” 邓小琪也用力鼓掌，脸颊泛红。江天昊没拍到钱三一的手，也不在意，哈哈大笑着跑回后场防守。
钱三一的目光在钱砚修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平静地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投入到比赛中，依旧是那副冷静疏离的模样。
但钱砚修的心湖，却被那颗精准传出的篮球，和那短暂得如同错觉的一瞥，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哥哥……并非全然无视他的存在。
那声下意识的提醒……似乎……被接收到了？
这算不算……他“慢慢修复”计划里，一个极其微小、却意外凿开的缝隙？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也洒在篮球场上。钱砚修慢慢坐回替补席，看着场上奔跑的身影，看着钱三一又一次干净利落地抢断、运球、然后……这一次，在吸引防守后，他竟将球传给了位置稍差的林妙妙（虽然林妙妙手忙脚乱没接住，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喧闹依旧，压力犹在，鸿沟依然深不见底。
但钱砚修看着那片被夕阳镀上金色的球场，看着哥哥清冷的侧影偶尔融入团队的瞬间，看着林妙妙懊恼又跳脚的样子，听着江天昊的大嗓门和邓小琪温柔的笑声……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像初春破土的嫩芽，悄然钻出了他心口那片冰冷的冻土。
路还长，夜还深。但微光己现，在球场上，在喧闹里，也在那无声的一瞥中。他不再只是孤独的跋涉者。他坐在光里，身边有伙伴的喧闹，前方……或许，也并非只有冰冷的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