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砚修在叔叔钱仲达沉稳有力的怀抱里,哭得撕心裂肺。那积压了多年的委屈、被忽视的酸楚、被父亲失手重伤的恐惧和心碎,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钱仲达紧紧抱着他,宽厚的手掌一遍遍、极其耐心地拍抚着他的后背,那沉稳的心跳和带着皂香的温暖气息,是钱砚修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钱仲达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胡说!什么多余的!你是钱砚修!是我钱仲达最看重、最疼爱的侄子!”
“你爸他混账!他眼瞎!心盲!为了些不值得的东西,把珍珠当鱼目!”
“他看不见你的好,叔看得见!他不懂得珍惜你,叔懂!”
“手臂还疼不疼?别怕,叔带你去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
“那个家,不想回就不回!以后就到叔这儿来!叔这儿,永远有你的房间,永远有你一口热乎饭!”
“天塌下来,有叔给你顶着!”
钱砚修在叔叔斩钉截铁的承诺和温暖的怀抱中,汹涌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从嚎啕大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钱仲达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旁边宽大舒适的沙发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依旧紧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仿佛生怕一松手,这孩子又会陷入冰冷绝望的深渊。
钱仲达抽了张纸巾,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替侄子擦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狼狈的鼻涕。镜片后的眼神在对上钱砚修通红的、像兔子一样湿漉漉的眼睛时,冰冷锐利的怒意化作了深不见底的心疼。
“哭出来,好受些了?” 钱仲达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
钱砚修抽噎着,用力点了点头。叔叔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只为他一人而存在的疼惜,像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笼罩他心头的厚重阴霾,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感受着叔叔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好孩子,”钱仲达看着他点头,紧绷的脸色稍缓,他轻轻拍了拍钱砚修的手背,语气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先跟叔去医院,把手臂好好看看,拍个片子,不能马虎。然后……”
钱仲达镜片后的目光骤然转冷,锐利如刀锋,那股压抑的怒火再次升腾,目标首指老宅里那个混账兄长:
“叔陪你回趟老宅。” 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寒意,“有些话,叔得跟你爸好好‘聊聊’。” 那个“聊聊”,咬字极重,充满了冰冷的压迫感,仿佛即将去进行的不是谈话,而是一场审判。
钱仲达说着就要站起身,显然己经打定主意,立刻就要去找钱钰锟算账。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久居上位、一旦动怒便极具压迫感的气势,让办公室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叔!”
就在钱仲达即将起身的瞬间,钱砚修那只没受伤的手,猛地反手紧紧抓住了叔叔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让钱仲达都感到一丝吃痛。
钱仲达动作一滞,惊讶地低头看向侄子。
钱砚修抬起头,通红的眼睛还残留着泪光,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急切的恳求和一种超越年龄的疲惫清醒。他用力地摇头,声音因为刚才的痛哭而嘶哑不堪,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恳求:
“别去……叔……求你了……别去找他……”
他抓着钱仲达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现在……就是一滩烂泥……你去骂他……打他……都没用的……只会让他更疯……”
“他听不进去的……他眼里……心里……就只有我妈和我哥这事……”
钱砚修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亲眼目睹父亲崩溃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后怕:
“你去了……只会刺激他……我怕……我怕他又要伤心……又要……”
他不敢再说下去,昨天那“砰”的一声闷响和随之而来的剧痛,仿佛又回到了手臂上,让他脸色更白了几分。
钱砚修看着钱仲达镜片后那双翻涌着怒意和不解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些,却难掩其中的巨大疲惫和一种近乎苍凉的清醒:
“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心疼我……想替我出气……”
“可是……他现在那个样子……除我妈和我哥……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了……”
“你去了……除了让他更痛苦……更觉得自己失败……更想逃避……甚至……甚至可能再伤到自己……还能有什么用呢?”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我守着他……看着他……至少……至少能保证他活着……”
“叔……算我求你……别去了……好吗?”
钱砚修的眼神近乎哀求地看着钱仲达,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对父亲现状的无力担忧。他知道叔叔的雷霆之怒会带来什么后果——那只会把本就站在悬崖边的父亲,彻底推下去。而他,承受不起那个结果。
钱仲达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侄子。
看着他那张犹带泪痕、苍白脆弱却写满了恳求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的脸。
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没有对父亲失手伤害的怨恨,只有对父亲可能再次崩溃、再次自残的深深恐惧和一种沉重的、不得不扛起的责任。
看着那只紧紧抓着自己手腕、骨节泛白的手——那是在寻求保护,更是在拼命阻止他去点燃那个己经濒临爆炸的火药桶。
办公室内一片沉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规律的滴答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钱仲达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在侄子那双充满疲惫和恳求的眼睛注视下,如同被投入冰水,一点点地冷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是心痛,是无奈,是震惊于侄子这份远超年龄的隐忍和……近乎残忍的清醒。
他明白了。
砚修不是在维护那个混账父亲,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艰难地、笨拙地、甚至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努力维持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名为“父亲”的存在不至于彻底崩塌。
良久,钱仲达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对侄子的心疼。他反手,将钱砚修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用力地握了握,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好……” 钱仲达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下的沉重,“叔……听你的。”
他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深沉,但那股欲择人而噬的锋芒己经敛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疼惜和一种沉重的承诺:
“叔不去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得跟我去医院!现在,立刻,马上!手臂的事情,不能耽搁!”
“至于老宅那边……” 钱仲达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静,“我会让福伯加派人手,24小时看着你爸。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也通知你。”
“你,”他目光重新落回钱砚修脸上,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处理好伤,就好好在叔这里休息。老宅……暂时别回去了。你需要缓缓。”
钱砚修看着叔叔终于妥协,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他点了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热,但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被理解和被保护的酸涩暖意。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任由叔叔将他从沙发上扶起来。那只包裹着他手掌的大手,温暖而有力,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天塌不下来,叔在。
钱仲达拿起桌上的电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秘书立刻备车去最好的私立医院骨科。他小心地护着钱砚修受伤的左臂,带着他走出了这间冰冷的办公室。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钱砚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被叔叔紧紧握着的右手,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驱散着从老宅带出来的、浸入骨髓的寒意。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难,父亲的心结远未解开,那个破碎的家依旧冰冷。但此刻,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站着钱仲达——这座沉默却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的山。
钱砚修心里想哭好了,该办正事儿了去找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