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内室，死寂无声。浓烈的血腥与刺鼻的毒气混合着那缕奇异的苦涩青烟，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窒息感。惨淡的月光穿过破碎的窗棂，无力地洒在床榻上那对叠在一起、被浓稠血污浸透的身影上。
陆沉渊沉重的身躯压在苏晚身上，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毒气，如同破风箱最后的抽动。后心处被飞镖撕裂的伤口，在剧毒的侵蚀下，皮肉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边缘微微翻卷，粘稠的黑血正缓慢地渗出，将他墨色的中衣浸染得更加暗沉。胸前那九根银针，在苏晚最后那神来之笔的捻弹下，暂时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针尾兀自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封锁着心脉下方那汹涌欲破的毒源。那缕奇异的、混合着浓烈药味和草木清气的苦涩青烟，正丝丝缕缕地从他胸前的伤口处袅袅升起，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而苏晚……
她静静地被他压在身下，承受着他几乎全部的重压。浓稠腥臭、带着剧毒的污血糊满了她整张脸，如同戴上了一张狰狞的血色面具。粘稠的血块凝结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遮蔽了她的视线，只留下两道极其细微的缝隙。那缝隙里，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被血色覆盖的、深不见底的混沌与死寂。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复苏”与精准施针，仿佛耗尽了这具身体最后残存的所有生机。她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锦被上，指尖还残留着拔出飞镖时沾染的幽蓝毒血，此刻正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沿着她苍白纤细的指尖坠落，在同样暗红的锦被上洇开更深的痕迹。
冷锋单膝跪在不远处的血泊之中，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左肩的弩箭、右肋和后腰的三枚飞镖，如同西颗燃烧的毒钉，不断吞噬着他的力量和意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床榻上那两道重叠的身影上！
王爷后心的飞镖！剧毒！王妃脸上那触目惊心的污血！还有王爷胸前那缕诡异的青烟……这一切，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的神经！他看到了！他清晰地看到了苏晚最后那神来之笔的捻针手法！那精准到毫巅的指法！那瞬间稳定针阵的玄妙韵律！那绝不是寻常医者能达到的境界！那手法……那手法……
一个尘封了十几年、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深处的画面，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开，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
冰冷的雨夜……泥泞的山道……满地的尸体……重伤昏迷、胸口插着半截断箭的少年王爷……还有那个浑身是血、瘦小得如同纸片般的小女孩……她跪在泥水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厉害，却异常固执地用沾满血污的小手，死死压着少年王爷胸前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可怕伤口……她的另一只手，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将几根磨得极其粗糙、甚至只是削尖了的树枝，以一种他当时完全看不懂、只觉得玄奥无比的方式，深深刺入伤口周围的皮肉里……那手法……那不顾一切、仿佛燃尽生命也要护住身下之人的姿态……
与此刻，王妃脸上覆盖着毒血、手指捻弹银针的姿态……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个在尸山血海的雨夜里，用瘦小的身体和粗糙的树枝，为王爷强行吊住最后一口气的孩子！
冷锋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迟来了十几年的、混合着感激与负疚的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死死地盯着苏晚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失血的虚弱，摇晃得更加厉害，几乎要支撑不住！
“呃……咳……” 墙角，小荷蜷缩的身体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呛咳。肩背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鲜血仍在缓慢地渗出，在地上洇开一片暗红。她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床榻的方向，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这声微弱的呛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惊醒了陷入巨大震撼和悲怆中的福伯！
福伯倒在地上，腹部的匕首如同毒牙般深深嵌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更多的血沫，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沉浮。小荷的呛咳声，如同最后的警钟，狠狠敲在他几乎要沉沦的意识上！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王爷王妃还没脱离危险！小荷那丫头……还有冷侍卫……
一股惊人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和责任感，如同最后的薪火，在他苍老的躯壳里点燃！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布满了血丝和巨大的痛苦，却燃烧起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不能就这么躺着等死！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一点一点地，摸索着伸向自己腰间的革囊！指尖因为剧痛和虚弱而不停地颤抖，几乎抓不住东西！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圆筒状的小瓷瓶！那是他常年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强效金疮药和解毒散！虽然未必能解王爷身上那诡异的剧毒，但至少……能暂时压制伤口恶化，吊住性命！
他死死攥住那个小瓷瓶，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牙齿狠狠咬破早己干裂的下唇，用剧痛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识！他挣扎着，试图用肘部支撑起上半身，想要将药瓶扔给冷锋！
然而，腹部的剧痛如同绞索，瞬间勒紧！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药瓶脱手而出，“骨碌碌”地滚落在地板上，滚向冷锋的方向！
药瓶滚到冷锋脚边的血泊中，停了下来。
冷锋被这声响惊动，布满血丝的视线艰难地从床榻上移开，落在脚边那个沾满血污的小瓷瓶上。他认出了那个瓶子！福伯的保命药！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在他被绝望和剧痛淹没的眼底闪过。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更深的剧痛！但他顾不上这些！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伸出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向那个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药瓶！
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滑的瓶身！抓住！
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死死攥住药瓶！然后，他用尽最后的意志力，猛地一拧腰，不顾左肩弩箭和右肋飞镖带来的撕裂剧痛，身体强行扭转，将沾满血污的药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墙角小荷的方向，狠狠地抛了过去！
药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带着血线的弧线，“啪嗒”一声，精准地落在了小荷蜷缩的身体旁边！
“小……荷……药……” 冷锋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抛完药瓶，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重重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中，失去了意识！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墙角，小荷涣散的目光，似乎被落在身边的药瓶吸引。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着那个沾满血污的瓶子。她认出来了……是药……能救命的药……是冷侍卫……抛给她的……
一股微弱却无比执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她濒临熄灭的意识里亮起！王妃……王爷……福伯……冷侍卫……都在流血……都在死……她不能死……她要救他们……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一点一点地，伸向那个冰冷的药瓶。指尖触碰到瓶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涣散的精神微微一振。她死死抓住药瓶，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然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拧开了瓶塞！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她顾不上分辨，将瓶口凑到自己肩背处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胡乱地将药粉倒了下去！药粉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涌出的鲜血，瞬间带来一阵如同被烙铁烫伤的剧痛！
“啊——！” 小荷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弓起！但剧痛也带来了短暂的清醒！她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她知道，这药有效！能止血！
她挣扎着，用那只沾满了药粉和鲜血的手，支撑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朝着离她最近的、倒在地上的福伯爬去！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混合着鲜血和药粉的痕迹。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肩背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但她不管不顾！眼里只有福伯腹部那柄还在渗血的匕首！
“福……伯……药……” 她爬到福伯身边，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她颤抖着手，将剩下的药粉，不要命地撒在福伯腹部匕首周围的伤口上！药粉被涌出的鲜血迅速冲开，但她不管，继续撒！首到瓶中药粉耗尽！
剧痛让昏迷中的福伯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抽搐。但药粉似乎真的起了一些作用，匕首周围涌出的鲜血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小荷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瘫倒在福伯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她侧过头，目光越过福伯，望向床榻的方向……望向那两道重叠的身影……望向那缕依旧在袅袅升起的、奇异的青色烟雾……
---
福伯腹部的剧痛在强效金疮药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爆发出更强烈的灼烧感！这巨大的痛苦，却如同最猛烈的强心针，硬生生将他在失血边缘沉沦的意识，狠狠拽了回来！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看到了倒在身边、肩背血肉模糊、气息微弱的小荷！看到了远处血泊中昏迷不醒的冷锋！更看到了床榻上那两道被血污覆盖、生死不明的身影！还有王爷胸前那缕诡异的青烟！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更强烈的责任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这王府……这听雨轩……还需要他！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血腥和药味的空气如同刀锋刮过喉咙。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坐起身！腹部的匕首因为动作而牵扯，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再次涌出，但他不管不顾！
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柄！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他猛地用力！
“噗嗤！”
匕首带着一溜污血被拔出！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再次栽倒！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瞬间被咬破，满嘴的血腥味！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将最后一点药粉胡乱地按了上去！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强撑着！
药粉混合着鲜血，在伤口处形成一层粘稠的糊状物。虽然依旧剧痛难忍，但出血的速度似乎被强行遏制了一些！
福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挣扎着，用肘部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朝着床榻的方向爬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每一次挪动都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但他目光死死盯着床榻，盯着王爷胸前那缕青烟！
他爬到床榻边，颤抖着抬起头。月光下，陆沉渊胸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猛地一沉！那九根银针依旧挺立，封锁着伤口，但伤口周围翻卷的皮肉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黑色，正缓慢地渗着粘稠如油的黑血！那缕奇异的青色烟雾，正是从这伤口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
而苏晚……她依旧被陆沉渊压在身下，只露出小半张被血污覆盖的脸，毫无生气。但福伯敏锐地注意到，苏晚那只垂落在锦被上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便再无动静，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福伯心头的绝望！
是王妃！王妃还有一丝反应！那青烟……难道是王妃刚才那神奇的针法引出的？！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福伯混沌的脑海！王爷体内那恐怖的剧毒，似乎被王妃的针法强行逼出了一部分？！这青烟……是毒气外泄？！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不顾腹部的剧痛，挣扎着爬到墙角的药箱旁——那是苏晚的药箱，方才激战中被撞翻在地。他颤抖着打开药箱，里面瓶瓶罐罐散落一地。他顾不得分辨，双手在冰凉的瓷瓶和药包中疯狂地摸索着！他记得王妃曾提过几种用于拔毒化淤、吊命护心的猛药！在哪里？！在哪里？！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青玉小瓶！上面贴着“九死还魂散”的标签！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浓烈辛辣气息的褐色粉末——雷公藤和雄黄的混合剧毒之药！以毒攻毒！拔毒圣品！虽然霸道无比，稍有不慎便是催命符！但此刻……别无选择！
福伯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用颤抖的手抓起青玉瓶和油纸包，又抓起地上一个幸存的铜碗，挣扎着爬回床边。他咬开青玉瓶的塞子，将里面粘稠如蜜、散发着奇异清香的黑色药膏尽数倒入铜碗。然后，他撕开油纸包，将里面辛辣刺鼻的褐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半进去！他拿起一根掉落在旁边的银簪（可能是苏晚遗落的），用力搅拌起来！药膏与剧毒粉末混合，散发出一种更加诡异、令人头晕目眩的混合气息！
他颤抖着端起铜碗，看着碗里那粘稠的、冒着诡异气泡的混合物，又看了看陆沉渊胸前那渗着黑血、冒着青烟的狰狞伤口。老泪再次涌了上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王爷……老奴……只能赌这一把了！
他伸出沾满血污和药粉的手指，蘸起那粘稠滚烫的药膏混合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朝着陆沉渊胸前的伤口，狠狠按了下去！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粘稠的药膏混合物接触到翻卷的青黑色皮肉和渗出的毒血，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反应！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青色烟雾猛地升腾而起！带着浓烈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草木腥气！
“呃啊啊啊——！！！” 昏迷中的陆沉渊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一种奇异解脱感的惨烈嘶嚎！他胸前的伤口剧烈地收缩、蠕动，更多的粘稠黑血如同被煮沸般汩汩涌出，颜色却似乎比之前淡了一丝！那九根银针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尖锐的嗡鸣！
福伯死死按住伤口，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剧烈灼烧感和药力渗透的冲击，老脸上混合着痛苦、希冀和巨大的恐惧！他死死盯着伤口的变化，盯着那升腾的更加浓郁的青色烟雾！
就在这时——
床榻上，一首被陆沉渊压在身下的苏晚，身体猛地一颤！
她那被血污覆盖、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在疯狂地转动！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感受到了什么！她的右手，那只垂落的、沾满毒血的手，极其极其微弱地抬起了一点点！食指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极其艰难地、异常精准地……指向了陆沉渊胸前那被福伯按住、正剧烈反应、青烟狂冒的伤口！
她的嘴唇，极其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在指引着什么……
青烟狂涌，混合着焦糊与草木腥气，在惨淡的月光下扭曲升腾，如同绝望深渊中挣扎求生的魂灵。
福伯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苏晚那根颤抖却异常精准指向伤口的手指，又看向碗中那粘稠滚烫、冒着诡异气泡的药膏混合物，一个更加疯狂、更加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王妃的意思……是……还不够？！还要……再加？！
他猛地看向手中那包还剩下大半的、混合着雷公藤与雄黄的剧毒粉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