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姑苏城的街巷,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湿滑难行。苏夜白站在一间简陋的客栈窗前,手指轻轻着那根带青纹的银针。窗外,更夫的梆子声刚刚报过卯时三刻,街面上己有早起的商贩开始摆摊。
药箱敞开着放在桌上,里面整齐排列着各式瓷瓶和布包。苏夜白从最底层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匣中躺着三枚形制特殊的银针——针尾雕刻着细密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犹豫片刻,将昨夜用过的银针放入匣中,又取出一根新的替换。
"客官,您要的热水。"小二在门外轻唤。
苏夜白迅速合上药箱:"进来。"
小二端着铜盆进屋,眼睛却忍不住往药箱上瞟:"客官是大夫?咱们掌柜的老寒腿..."
"放那儿吧。"苏夜白打断他,从袖中排出几枚铜钱,"劳烦去城东回春堂,告诉掌柜的,就说青囊先生今日不去了。"
小二接过钱,满脸堆笑地退了出去。苏夜白凝视着紧闭的房门,耳朵捕捉到小二远去的脚步声突然停在了楼梯转角——那里想必还有另一个"热心"的听众。
净面更衣后,苏夜白将药箱背好,手指在门闩上停顿了一瞬。他轻轻拉开一条缝隙,透过门缝观察走廊——墙角有一道新鲜的泥痕,形状像极了靴尖蹭过的痕迹。
"果然。"他无声地勾起嘴角,突然大力推开门。
"哎哟!"一个瘦小身影跌了进来,正是昨夜那个小二,手里还端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茶壶。
苏夜白伸手扶住他,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坠落的茶壶:"小心。"
小二脸色煞白:"客、客官,我是来送早茶的..."
"赵家给了你多少银子?"苏夜白突然问道,声音很轻,却让小二浑身一颤。
"什、什么赵家?小的不明白..."
苏夜白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这是双倍。告诉赵二爷,我辰时必到府衙。"他顿了顿,"还有,茶里下次别放蒙汗药,味道太冲。"
小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苏夜白绕过他,径首下楼。客栈大堂里,掌柜的正拨弄着算盘,见他下来,眼神闪烁地低下头。
府衙的朱漆大门前,两名衙役拄着水火棍打盹。苏夜白刚踏上台阶,其中一人猛然惊醒,长棍一横:"什么人?"
"青囊先生,应陆捕头之约。"
衙役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另一人己飞奔入内通报。不多时,陆凤鸣大步走出,眼下挂着两团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苏大夫果然守信。"陆凤鸣抱拳,声音里带着疲惫与欣喜,"新发现的死者己经运到停尸房,就等您来验看。"
穿过几重院落,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越来越浓。停尸房设在府衙最僻静的角落,门前两株老槐树投下浓密的阴影。陆凤鸣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了石灰与醋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三张木板床排列在屋内,两具尸体盖着白布,第三张床上空空如也。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案前翻阅册子,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这位是仵作老周。"陆凤鸣介绍道,"老周,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苏大夫。"
老周眯起眼睛,目光在苏夜白的药箱上停留片刻:"听陆捕头说,大夫认得'青丝缠'?"
苏夜白不置可否,径首走向第一具尸体。掀开白布,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面容安详如睡,唯有眉心一点朱砂般的红痕显得格外刺眼。
"醉仙楼的头牌清倌人,艺名'红芍'。"陆凤鸣低声道,"三日前失踪,今早被发现漂在城西的河渠里。"
苏夜白检查她的双手——掌心同样有两道青线,只是颜色比赵师傅的浅了许多。他取出银针,刺入女子眉心红痕,针尖立刻泛起诡异的紫色。
"同一种手法,但用毒更谨慎。"苏夜白沉吟道,"凶手似乎在...练习。"
"练习?"陆凤鸣声音陡然提高,"用活人?"
苏夜白没有回答,转向第二具尸体。白布掀开,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左胸有个菱形的伤口,周围皮肤呈现蛛网状的青紫色。
"漕帮的刘三爷,"陆凤鸣解释道,"掌管姑苏到杭州的水路货运。今早被手下发现死在自家书房,门窗都是从内锁死的。"
苏夜白仔细检查伤口,突然"咦"了一声。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透明液体在伤口上。液体与血肉接触,立刻冒出丝丝白烟,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
"寒潭水,产自天山,能验百毒。"苏夜白盯着渐渐变成蓝色的烟雾,"伤口上的毒与赵师傅和红芍不同,但掌心的青线如出一辙。"
老周突然插话:"会不会是不同凶手?"
苏夜白摇头:"手法相同,只是用毒有异。凶手似乎在尝试不同的..."他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冲进来:"捕头!不好了!赵二爷带人闯进停尸房,把赵师傅的尸身抢走了!"
陆凤鸣勃然大怒:"什么?衙役都是干什么吃的?"
"赵二爷带了知府大人的手令..."衙役嗫嚅道。
苏夜白与陆凤鸣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拔腿就往外跑。府衙侧门处,车辙印还新鲜,指向城北方向。
"赵家祖坟在城北。"陆凤鸣咬牙道,"他们这是要急着下葬!"
苏夜白按住他的肩膀:"陆捕头,赵师傅的尸体是关键证据,必须追回。但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赵二爷为何如此着急?除非..."
"除非他心中有鬼。"陆凤鸣眼中精光一闪,"我这就带人去追。苏大夫,能否请你留在府衙,继续查验另外两具尸体?"
苏夜白点头应允,目送陆凤鸣带人匆匆离去。回到停尸房,老周正对着红芍的尸体摇头叹息。苏夜白走到案前,翻看老周记录的验尸格目,目光突然停在某一行上。
"老周,红芍姑娘的耳后可有查验?"
老周一愣:"耳后?并无异常啊。"
苏夜白走到尸体旁,拨开女子鬓发,露出耳后一片白皙的皮肤。他取出一根银针,轻轻在皮肤上一刮,几近透明的粉末簌簌落下。
"这是..."
"玉楼春。"苏夜白的声音冷了几分,"江南最贵的胭脂,只有烟雨楼的姑娘用得起。"
老周倒吸一口凉气:"红芍是醉仙楼的,怎会用烟雨楼的胭脂?"
苏夜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移向窗外——那个方向,正是烟雨楼高耸的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