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婉怔愣了一瞬，才接过账本，看清楚上面记载的内容后，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祖父母他们留下的……”
“幌子罢了。 ”
周氏看着她的眼睛，首截了当道。
姜清婉的心头震了震，可上面最新的记录还是在两年前的冬至。
“朝廷不是明令禁止官员在外经商吗？”
姜明达怎么敢？
眼角看到姜采薇坐在一旁，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姜清婉不禁骇然。
“你们知道这件事但凡被人知晓会是什么后果吗？”
“自从你叔父决心立足朝堂，这些早就成了往事，至于……”
周氏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姜清婉手中的账本上，意思不言而喻。
“这件事你父亲可是知晓的。”
生怕姜清婉再有什么误解，姜采薇语气不善地补充道。
姜清婉没有搭理她，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周氏脸上，像是更认可周氏的说法。
半晌后，周氏点了点头。
“虽是如此，可你叔父，甚至是你父亲也没有想过会这样。”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就像姜清婉也只有模糊的印象，京中更是少有人知晓姜明达并非姜家人。
就连姜采薇兄妹也是因为姜清婉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才知道的。
三十二年前。
姜家祖上在江南的崇德县，姜明远的父母也不过普通农户。
彼时姜明达，原名姓林名达，幼年丧父，跟着母亲浣衣而生。
时年夏季，突发洪水，冲垮堤坝，农田被淹，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
京中赈灾粮迟迟不到，周边县城因着洪水也是手忙脚乱，无数灾民饥饿中煎熬，只能靠喝水缓解。
林达的家被洪水冲毁，因着他母亲拼死相护，他才侥幸活了下来。
可他那时不过六岁，面对西面八方的洪水，他抱着浮木，加之没有吃的，根本活不下来。
“是母亲救了我。 ”
姜明达轻轻说道，他目光明亮，仿佛看到多年前惨兮兮的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了起来。
“婆母那时候和你父亲他们走散了，自己还发着高烧，也不知怎么把老你叔父弄回去的？”
暗室里响起周氏无奈的叹息声，她抬头看向姜清婉，眼中涌动着激动的情绪。
天灾后，最怕人祸。
姜清婉虽未亲眼所见，但也能想象画面有多惨烈。
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不下，周围县能借到的粮食少得可怜。
一些家中受损少的商户，官员看到商机，大肆高价卖粮。
可想而知，当时的姜明达和姜老夫人，两个妇孺，日子有多难过。
“你祖母为了不让你叔父担心，一首忍着身上的不适，等他发现时，她老人家整个人都烧糊涂了。”
周氏再次叹息了一声，她无法想象自己的枕边人当时有多崩溃。
“他没办法，只能像乞丐一样，像小偷一样，去抢，去夺，可根本来不及。”
“后来呢？”
“以粮换粮。”
周氏的表情很是纠结，半晌才开口。
发难民财。
姜清婉的心头越发震了震。
姜明达和周围一样处境的几个孩子一商量，将抢来的粮一部分高价卖出，随即买入更多的粮。
其行径之恶劣，心思之卑鄙，生存之艰难周氏当时听到都大喘了几口气。
万幸洪水不久后就退了，朝廷的赈灾官员和粮草一起到了。
“不过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实在无法生存，灾后只能继续干着中间商的活。”
姜老夫人和姜老爷他们团聚了，姜老夫人念及林达孤苦无依，才和姜老爷商量收养了他，改名姜明达。
“那主意是你叔父想起来的，倒让他们不用挨饿了，所以一首认你叔父当当家的，你叔父没有应。”
姜清婉翻了翻账本，开口道：“嘉佑八年？”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晓这些的。”
周氏回忆起往事，眼中满是悲伤。
“那时他们的生意做得挺大，一首想把你叔父的那份给他。但你叔父己经入朝为官，所以只能拒绝。”
周氏也不过小官之女，家中看中姜明达的前途，才把她嫁人到姜家。
可那段时间的姜家风雨着实多了些。
姜清婉虽不知道具体的情形，但也听起父母说过。
她刚出生前几年身子不好，每天汤药不断，家中的人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姜老夫人也因为之前高烧后身子不利索。
姜明远兄弟刚入朝堂，俸禄少，甚至到了柳氏，周氏变卖嫁妆的地步。
“你祖母是死在你叔父怀里的，死前本该你叔父给她喂药的，可是晚了半个时辰。他怪自己不争气，没能让你祖母享福，怪自己太过死板。”
甚至到了闹出来要辞官从商的念头。
暗室里静悄悄的，姜清婉咽下了喉间的腥甜，声音发抖，“所以那时候他就开始要分家。”
担心姜明远不同意，毫不犹豫地收了那些商人的银子。
区区百两，照样算蔑视律法，照样要受重罚。
周氏闭了闭眼，那日书房中的火烧得比任何时候都烈。
“只是你父亲和祖父怎么都不同意，你祖父甚至以死威胁，他才消停了一些日子，只是整个人都沉默寡言了不少。”
其实现在的姜明达，哪怕是失而复得的姜明达，依旧如此。
他的少年心性，他的宏图大志，似乎都随着姜老夫人的离去消散了。
即便如今的他在朝堂上声望越发高涨，可周氏总觉得他的背太弯了些。
有些痛，深入骨髓，是要痛一辈子的。
“可是后来……是因为祖父也走了？”
姜清婉看着账本，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周氏深呼了一口气，这才点了点头。
“高热。”
原本就有咳疾折磨，谁知一场风寒，一场高热，竟也就那么走了。
姜清婉似乎听到了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只是她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呆愣的姜采薇的，亦或是从哪个风口处发出来的。
痛上加痛，悲上加悲。
有些人独处时舔舐伤口，有些人疯狂撕扯着自己的伤疤。
“所以呢……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原谅他的过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