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老生抱着腿“哎哟哎哟”叫唤,那声音凄楚得仿佛真折了腿骨。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皱纹里渗出的汗珠在油彩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枯瘦的手指死死掐着大腿处的戏服,将那靛蓝色的布料拧成了麻花。
楚昭宁不自觉地前倾身子。
她前世看过无数影帝表演,却没有一人能把疼痛演得如此入骨。
这老生怕是真折过腿,才能将肌肉记忆融入每个颤抖的尾音里。
“叮铃——”
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自幕后传来,泥金折扇“唰”地展开,财主踩着西方步登场。
他斜睨着地上呻吟的老者,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忽然从荷包拈出三枚铜钱,拇指一弹。
“叮!叮!当!”
钱币在木板上蹦跳着打转,最后两枚竟稳稳停在老者掌心。
这手法准得让楚昭宁倒吸凉气,暗叹这要搁后世,绝对是个赌场高手。
接着武生背着柴捆上场,那捆柴火足有半人高,压得他腰都弯成了弓形。
见老者倒地,他立刻扔下柴担,蹲下身时粗布衣裳发出“刺啦”一声。
这戏服原是演《白蛇传》时用的,尺寸不太合身。
“老丈伤着哪儿了?”武生扶着老人关切地问,浓眉拧成了疙瘩,黝黑的面庞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小的背您去瞧大夫吧?”
说着真把老生背了起来,踉跄着往后台走时,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衣摆绊倒,引得众人的一阵惊呼。
楚昭宁指尖的瓜子“咔”地碎成两半。
这些古代艺人把每个角色都磨成了骨血里的本能,哪像后世演员三个月换个人设。
“看懂了吗?”她抓了把案几上的瓜子,边嗑边问。
见楚景茂眨巴着眼睛发愣,她“噗”地吐出瓜子壳。
那壳儿划出个漂亮的弧线,正好落在周班主刚擦净的戏台边缘。
“财主不是给了钱吗?为何说他不好?”楚景茂眨巴着眼睛,小脸上写满困惑。
仁者爱人这一章他己经背熟了,也基本了解了,但此刻看着戏台,只觉得满脑子浆糊。
楚昭宁忽然灵巧地跳上戏台,红裙翻飞,惊得周班主手里的铜锣差点落地。
“那叫施舍,不叫仁爱。”楚昭宁“噗”地吐出瓜子壳,正好落在周班主刚擦净的戏台上。
"她踮脚戳了戳侄子的额头:“就像你给丫鬟蜜饯,可曾问过她爱不爱吃?家里可有牙疼的老娘?”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颗松子糖,在楚景茂眼前晃了晃:“来,元哥儿,你也来演!你当那樵夫。”
见他犹豫,又补了句:“演好了,我那罐糖渍梅子分你一半。”
楚景茂在糖渍梅子的诱惑下,扭扭捏捏地上了台。
当他蹲下身时,发冠上的玉簪勾住了戏服的衣领,惹得台下一阵善意的哄笑。
但当他结结巴巴说出“老丈莫怕,我,我背您回家”"时,眼神却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戏演完了,楚景茂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小声对楚昭宁说:“姑姑,我好像明白了,那财主只当老丈是个物件,而樵夫却把他当人看。”
楚昭宁正忙着把瓜子壳摆成梅花的形状,闻言抬头一笑:“正是这个理!仁爱不在施舍多少,而在是否将心比心。”
她忽然拍手道:“明日我们排《子路负米》,让你也尝尝背米的滋味。”
周班主听到这话,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戏台,那出戏的道具米袋可是实打实的二十斤重。
楚景茂却眼睛发亮,方才背诵《论语》时的迷茫一扫而空。
连声道:“我要背双份的!”
周班主一脸便秘地看着他,内心默默地吐槽,希望你明天还能继续坚持背双份。
问题暂时解决了,楚昭宁摸摸空荡荡的肚子,大手一挥,带着楚景茂回翠微堂吃午饭去。
萱瑞堂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道楚昭宁身上,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翡翠听见动静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温热的帕子。
“姑娘醒了?要不要用些杏仁酪?”翡翠轻声问道,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脸。
那帕子上的玫瑰香是今晨新采的花瓣蒸的,混着楚昭宁发间的桂花油,在暖融融的室内氤氲出甜香。
楚昭宁眯着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儿般伸了个懒腰。
奶声奶气地说:“要加蜂蜜的,还要撒松仁。”
珊瑚端着越窑青瓷碗进来,琥珀则忙着给她梳头。
楚昭宁一边小口啜饮着甜香的杏仁酪,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下午的行程。
“姑娘今日想去哪儿玩?”林妈妈慈爱地问道,“元哥儿刚才还派人来问,要不要一起去藏书楼呢。”
楚昭宁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今天她不想再见到楚景茂。
看到他就想到论语,她今天只想玩,连书都不想碰。
“我去园子里走走。”她跳下罗汉床,珊瑚连忙拿来一件杏色绣缠枝纹的比甲给她披上。
走在回廊上,楚昭宁故意放轻了脚步。
经过兰荪苑时,她听见大嫂沈知澜正在教元哥儿射箭。
“手腕要稳,眼睛看准靶心…”
楚昭宁赶紧贴着墙根溜过去,心里松了口气,今天总算能躲个清闲。
转过月洞门,她突然撞上一堵肉墙。
“哎哟!”楚昭宁捂着鼻子抬头,正对上二哥楚临岳带笑的眼睛。
“你怎么跑这来了?”楚临岳蹲下身与她平视,铠甲上的金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楚昭宁挥挥小手,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随便逛逛。”
眼睛却瞟向二哥腰间那个麂皮囊,隐约露出油纸包的一角。
楚临岳大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松子糖:“刚从军营回来,特意给你带的。”
那糖块个个,裹着厚厚的松子碎,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楚昭宁接过糖,心里泛起暖意。
前世,她孤身一人,从未体会过父母、兄弟姐妹的关爱,现在虽然身体变小了,却收获了家人的宠爱。
“谢谢二哥!”她笑眯眯地塞了块糖进嘴里,甜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楚临岳揉揉她的发顶:“好了,自己去玩吧。”
望着二哥远去的背影,楚昭宁背着小手,像只巡视领地的小猫般在府中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