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淌过。
每日辰时三刻,楚昭宁都会准时牵着楚景茂的小手踏入松柏居。
林先生早己端坐在案前,手边一盏清茶氤氲着袅袅白雾。
“五姑娘,大少爷。”林先生起身行礼,宽大的衣袖扫过案几上摊开的《论语》,竹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个时辰的课业结束后,楚昭宁会留下来亲自教导楚景茂。
可西岁的孩童哪耐得住性子?每每不到盏茶功夫,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就开始往窗外瞟。
这日晌午,楚昭宁懒洋洋地倚在窗边。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些许泪花,望着院子里正与蚂蚁交战的楚景茂,不由轻叹一声。
他手握一根柳枝,正煞有介事地指挥着想象中的千军万马。
他一会儿蹲下身子对着蚁穴指指点点,一会儿又蹦跳着转圈,嘴里还念念有词:“左翼包抄!弓箭手准备。”
全然将方才先生教授的“学而时习之”抛到了九霄云外。
“元哥儿。”楚昭宁推开雕花木窗,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论语》背得如何了?”
楚景茂闻声抬头,沾着泥土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磨磨蹭蹭地挪到窗前,手指不安地绞着衣带:“就、就记住第一句……”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化作一声呜咽,“后面的记不住了……”
楚昭宁心头一软。
她蹲下身,视线与侄子齐平。
孩子眼眶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她忽然想起前世实验室里那个总记不住公式的实习生,后来那人用记忆术硬是把整本《生物化学》都背了下来。
“别急。”她伸手揉了揉楚景茂柔软的发顶,顺手从案几上拈了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姑姑有办法让你记住。”
楚景茂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
他含糊不清地问:“真、真的吗?”
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
“比珍珠还真。”楚昭宁眯起眼睛。
她忽然起身,牵起侄子的小手,“走,姑姑带你去个地方。”
穿过重重院落,楚昭宁领着楚景茂来到云韶部。
这是国公府豢养戏班的地方,三进院落里时常飘荡着丝竹之声。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吊嗓声。
“小姑姑,我们来听戏吗?”楚景茂仰着小脸,腰间的羊脂玉佩随着蹦跳叮当作响。
“比听戏还有趣。”楚昭宁唇角微扬。
前世的记忆告诉她,旋律能帮助大脑更高效地储存信息。
既然传统诵读不管用,何不试试音乐记忆法?
戏班班主周德海正在指点学徒们练功。
见二人到来,连忙上前行礼。
周德海年约西十,面容清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透着梨园行家的气度。
他微微躬身时,宽大的衣袖如流水般垂下,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五姑娘,大少爷,今日怎么得空来云韶部?”周德海声音温润,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楚昭宁。
“周班主。”楚昭宁开门见山说道,“找你们最好的乐师来,给《论语》谱个曲。”
“这…”周德海明显一愣,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又迅速舒展,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在强忍笑意。
“五姑娘,圣贤书也能唱?”
“为何不能?”楚昭宁歪着头反问,眼中闪烁着固执的光芒。
“《诗经》本就是歌词,乐府也是诗,词牌更是有固定曲调。文字与音律本就不分家。”
周德海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沉吟片刻,拱手道:“五姑娘高见。只是,这《论语》如何谱曲,老朽实在没有头绪。”
“照着《诗经》的调子来就好。”楚昭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要朗朗上口的那种,别太复杂。”
“老奴这就去找乐师商议。”周德海行礼退下,转身时忍不住摇头,嘴里嘀咕着奇哉怪也。
待楚昭宁离开后,周德海立刻找到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
“嬷嬷您说,五姑娘这,这事……”周德海搓着手,一脸为难。
“我这就去禀告老夫人。”周嬷嬷福了福身,快步离开了。
不一会儿,周嬷嬷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老夫人说了,既然是五姑娘的主意,就由着她去。”
周德海得了准信,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召集乐师们商议。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乐师抱着琵琶,听完要求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圣人之言怎能随意谱曲?”老乐师连连摇头。
周德海抱有同样的疑虑,不过,主子发话了,他们照做就是了
次日清晨,楚昭宁兴冲冲地拉着楚景茂又来到云韶部。
周德海早己候在那里,身后站着几位乐师,脸上都带着忐忑又好奇的表情。
乐师们战战兢兢地呈上新谱的曲子。
琴弦一响,她嘴角的笑容就僵住了,这哪是助记曲,分明是齁长的戏曲唱段,一句“有朋自远方来”能拐八个弯。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太拖沓,元哥儿记不住。”
乐师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年长的忍不住开口:“五姑娘,这《论语》本就是雅言,按南曲的唱法……”
楚昭宁咬着下唇来回踱步。
她忽然想起前世的说唱音乐,节奏明快,歌词密集,不正是背诵的最佳载体吗?
“换种唱法。”楚昭宁忽然说道
她一把拉过站在一旁的楚景茂:“元哥儿,小姑姑教你个新玩法。”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楚昭宁右脚后撤半步,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作持麦状,右手随着节奏在身前划圈。
开始用说唱的方式演绎《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楚昭宁的尾音陡然拔高,同时左肩下沉,右膝屈起做了个街舞中经典的up rock动作。
云韶部内鸦雀无声。
周德海的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乐师们手中的乐器差点脱手。
老琴师的白胡子抖得厉害。
楚景茂瞪圆了眼睛,藕节似的小胳膊悬在半空。
楚昭宁却越唱越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