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孟津渡。
时值春夏之交,上游冰雪消融,又逢连日阴雨,这条孕育了华夏文明的古老河流,此刻彻底展露出它暴虐的脾性。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断木,如同千万头咆哮的黄龙,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而下,撞击着两岸陡峭的崖壁,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浪头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丈许高的浑浊水花,旋即又被更大的浪头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和泥土味,令人呼吸都觉滞重。
北岸,地势略高。连绵的营盘如同钢铁的丛林,沿着河岸高地延伸开去。玄色的“大西”龙旗在强劲的河风中猎猎作响,旗下,一门门新铸的劈山炮、抬枪炮,炮口森然指向浊浪翻滚的河面和对岸。炮位之间,是纵横交错的堑壕、坚固的土垒和鹿砦,构成了一道严密的防线。士兵们甲胄鲜明,神色肃穆,眼神中燃烧着对胜利的渴望和对统帅的绝对信任。这里是石达开亲自坐镇的中军大营!北伐的剑锋,己抵在黄河的咽喉!
南岸,地势相对平缓开阔。靖难军十五万人马的连营,几乎覆盖了目力所及的整个河滩与后方高地。营盘密密麻麻,旌旗如云,刀枪如林,规模浩大,却也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疲惫与混乱。新募的湖广丁壮与收拢的湘军溃卒混杂,建制尚未完全理顺,全凭曾国藩那块“钦差大臣”的金字招牌和刻骨的“复仇”情绪强行凝聚。最引人注目的是河岸边,依着水势扎下的一座庞大水寨!数百艘大小不一的船只——从残存的旧式湘军长龙快蟹,到临时征调的民船货舶——被碗口粗的铁链和浸湿的巨缆紧紧捆缚在一起,船与船之间铺以厚木板,形成了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堡垒!水寨外围,还竖起了削尖的木桩栅栏,更有数十艘装备着老旧火炮的炮船游弋护卫。
帅台之上,曾国藩身披钦差蟒袍,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大氅,枯槁的面容在河风的吹拂下更显嶙峋。他拄着一柄古朴的长剑(船山公所赠,攻克天京把把剑),如同岸边一块饱经风浪侵蚀的礁石,沉默地望着对岸那严整肃杀、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的大西军营盘。浑浊的河风卷起他花白的胡须,也卷不走他眼中那深如寒潭的刻骨恨意与凝重。石达开……左宗棠……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烤着他的神魂!对面营中飘扬的“讨虏大将军左”的旗帜,更是一种无言的、极致的羞辱!
“大哥,”一身戎装、面容憔悴的曾国荃(曾国藩九弟,侥幸从长沙败退)侍立一旁,忧心忡忡地低语,“石逆营盘坚固,火炮犀利,更兼左季高……此人深谙我军虚实,强渡黄河,恐……恐非易事啊。” 他看着那浊浪滔天的河面和对岸密布的炮口,心头沉甸甸的。
曾国藩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脚下这座庞大的、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以铁索连舟之法构筑的水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
“强渡不易,便不强渡!石逆欲逼我于南岸决战,我偏不如他意!”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脚下相连的船阵:
“铁索连舟,稳如磐石!以此为基,立水上坚城!以炮船为锋,日夜轰击对岸,疲其军,扰其心!待其疲惫,或寻其破绽,再遣精兵乘小船蚁附强攻!或待其粮秣不济,士气低落,再寻机渡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更可示弱于敌,诱其来攻!石达开骄狂,左季高新附急于立功,或会轻敌!若其敢以水师来攻我连舟水寨……”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残酷的弧度,“便教他尝尝,这铁索连舟、万炮齐发的滋味!纵有巨舰,也叫他葬身这黄河鱼腹!”
“恩师英明!”曾国荃虽仍有疑虑,但见曾国藩如此笃定,也只好躬身领命。只是望着那浑浊汹涌、似乎蕴藏着无边怒意的黄河水,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与此同时,北岸大西军帅台。
石达开一身玄甲,外罩玄色绣金斗篷,按剑而立,如同山岳。他身旁,新任讨虏大将军、枢密院正使左宗棠,正举着一支精致的黄铜单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对岸靖难军庞大的连营,尤其是那座漂浮在浊浪之上的庞大水寨。
河风猎猎,吹动左宗棠花白的鬓发。他放下望远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洞悉一切嘲弄的弧度。
“陛下请看,”他指向对岸那片由无数船只捆绑成的“水上城池”,声音清晰而冷静,“曾涤生,这是欲效仿三国赤壁之曹孟德,铁索连舟,以求稳便。更存了诱我水师强攻,以逸待劳,万炮齐发聚歼我舰队的妄想!”
他眼中闪烁着久经战阵磨砺出的锐利锋芒,语气斩钉截铁:
“殊不知,此乃自掘坟墓!取死之道!”
“哦?”石达开剑眉微挑,眼中露出浓厚的兴趣,“季高兄何以断言?”
“其一,地利!”左宗棠手指重重一点浊浪翻滚的河面,“此地乃孟津渡口,河道弯曲湍急,河床不稳!黄河之水,岂是长江可比?其水势之暴虐无常,泥沙之重浊淤积,远非长江之温顺!铁索连舟,看似稳固,实则笨重无比,一旦河床变动,水势暴涨,便是作茧自缚,动弹不得!其二,天时!”他抬头望向阴沉如铅、正不断堆积着厚重乌云的天空,“连日阴雨,上游来水暴涨。臣观天象,今夜必有暴雨倾盆!黄河之水,恐将再涨数尺!其三,”他眼中寒光一闪,指向靖难军水寨后方那相对平缓的河滩与低矮的丘陵,“其连营与水寨,皆依南岸低洼之地而设!若黄河决口,洪峰倾泻,其营便是首当其冲,尽成泽国!其铁索连舟之水寨,更是洪流中第一块挡路的朽木,必被撕得粉碎!”
石达开的目光随着左宗棠的分析,越来越亮!他猛地看向那奔腾咆哮的黄河浊流,看向那阴沉得仿佛要压垮大地的天空,再看向对岸那片建立在危险地基上的庞大营盘和水寨,一股掌控天地之威、借自然伟力破敌的磅礴气概,瞬间充溢胸臆!
“好一个‘自掘坟墓’!好一个‘取死之道’!”石达开抚掌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洞察先机的快意与即将粉碎强敌的豪迈,“曾涤生半生谨慎,如今却被这滔天恨意蒙蔽了双眼,竟行此倒行逆施之举!此乃天助我也!”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肃立身后的诸将:
“陈大鳌!”
“臣在!”靖海伯踏前一步,眼中战意熊熊。
“着你水师主力,移驻下游十里处浅滩,多树旗帜,广布疑兵!挑选快船数十,装备新式抬枪,入夜后,轮番佯攻南岸水寨!不必强攻,只需袭扰!火炮射程之外骚扰,务必将靖难军水师之注意力,牢牢钉在水寨正面!使其无暇他顾!”
“遵旨!”陈大鳌心领神会,抱拳领命。
“李炎!”石达开看向一位身材精悍、目光沉稳如铁的将领。此人是工械院张顺麾下得力干将,统领着大西军中最为精锐神秘的工兵爆破营!
“末将在!”
“着你工兵爆破营全部精锐!携足量新式火药、雷管、开山凿石之具!即刻乘快舟,溯流而上三十里!寻黄河故道旧堤,或水流冲击之薄弱处!”石达开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那里标注着一段废弃的旧河道和几处历年险情频发的堤岸,“朕不管你用何法!掘堤!炸坝!务求在暴雨最烈、河水暴涨至顶峰之时,一举破开缺口!引洪峰——首扑靖难军连营水寨!”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要快!要狠!要如天崩地裂!”
“末将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引黄龙,碎敌营!”李炎眼中爆发出狂热而冷静的光芒,重重抱拳,转身如风般离去。
“其余各部!”石达开环视诸将,声音如金铁交鸣,“加固营寨!备足舟筏!检查火器!待洪峰过境,敌营崩溃之时——”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首指南岸那在阴沉天幕下显得格外庞大的靖难军连营,杀气冲霄:
“全军渡河!扫荡残敌!生擒曾——国——藩!”
“生擒曾国藩!”
“扫荡残敌!”
震天的吼声在北岸营盘上空回荡,压过了黄河的咆哮!
命令如同最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转动。陈大鳌的水师舰队开始向下游移动,巨大的铁甲舰影在阴沉的河面上拉出长长的痕迹,旗帜招展,声势浩大。数十艘轻捷如燕的快艇,如同幽灵般分散隐匿于河湾芦苇丛中,只待夜幕降临。
而李炎率领的工兵爆破营,则如同最狡猾的鼹鼠,乘坐着特制的、吃水浅、速度快的平底梭船,借着黄昏的掩护和河岸地形的起伏,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船上满载着用油布严密包裹的黑色火药桶、引信、雷管以及各种沉重的开凿工具。士兵们沉默而高效,眼神中只有对任务完成的绝对专注。
夜,如期而至。不是静谧的夜,而是被狂风暴雨统治的夜!
仿佛天河倾覆!豆大的雨点密集如瀑,疯狂地砸落下来,敲打在甲板上、营帐上、河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在河道峡谷间呼啸穿行,卷起浑浊的浪涛,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吼。天地间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偶尔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那如同沸腾般翻滚咆哮的黄河浊流!
对岸靖难军的水寨,在狂风暴雨和汹涌的浪涛中剧烈地摇晃、呻吟着。铁链和巨缆被拉扯得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绷断。船体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水寨内的士兵被颠簸得东倒西歪,呕吐不止,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在这天地之威肆虐到顶点之时!
“杀——!”
下游方向,漆黑的河面上,猛地亮起数十点火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抬枪齐射声!砰砰砰!密集的铅弹如同飞蝗,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靖难军水寨外围的哨船和木栅!虽然大部分在风雨中失了准头,打在船板上噼啪作响,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敌袭!长毛水师来袭!”
“炮船!快!炮船迎敌!”
“稳住!不要乱!是骚扰!抬枪打不到我们!”
靖难军水寨瞬间炸开了锅!警锣声、军官的嘶吼声、士兵的惊叫声混杂着风雨声,乱成一团。外围的炮船在风浪中艰难地调整着方向,试图瞄准黑暗中那些若隐若现的袭击者。探照火把的光柱在风雨中徒劳地扫射,却难以捕捉到那些一击即退、如同泥鳅般滑溜的快艇。整个水寨的注意力,果然如石达开所料,被牢牢地吸引在了正面!
而与此同时,上游三十里处。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苍穹,瞬间照亮了河岸一处地形!这里河道陡然收窄,形成一个瓶颈,水流异常湍急浑浊,疯狂地冲刷、掏蚀着一处明显是历年修补、显得格外单薄的土石旧堤!堤坝后方,隐约可见一片低洼的故道痕迹!
“就是这里!”风雨中,李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嘶声大吼,盖过风雨:“一组!二组!下水!埋药!三组!打桩固定!西组!准备引爆!快!快!快!”
数十名最精悍的工兵,如同下饺子般跃入冰冷刺骨、汹涌翻滚的河水中!他们腰缠绳索,口衔利刃,背负着沉重的炸药包和工具,凭借着惊人的水性,在狂暴的浊浪中搏斗着,艰难地靠近那处被水流冲击得簌簌掉土的堤岸薄弱点!铁钎、铁锤在闪电的映照下疯狂地凿击着松软的土石!一包包用油布和皮革严密包裹、份量惊人的新式火药,被奋力塞入刚刚开凿出的孔洞和裂缝深处!长长的引线被迅速连接、拉出水面!
风雨更疾!雷声更烈!黄河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暴雨的疯狂灌注下,急速上涨!浑浊的浪头己经拍打到了堤坝的顶部!那处被掏蚀、又被工兵们埋下致命炸药的堤岸,在洪水的疯狂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泥土石块不断崩落!
“大人!药埋好了!引线接驳完毕!” 一个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工兵什长从水中冒出头,嘶声喊道。
李炎死死盯着那在洪水中颤抖呻吟、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堤坝,又抬头看了看如同墨汁般翻涌的天空,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来自黄河母亲河的狂怒脉动!
“所有人!撤!撤到高处!” 李炎声嘶力竭地大吼!
工兵们如同潮水般从河中撤回,连滚爬爬地撤向后方的高地。
李炎亲自握住了那连接着无数引线、最终汇聚成一束粗壮导火索的引爆手柄。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在洪水中痛苦挣扎的堤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手柄狠狠压下!同时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凑近了导火索的顶端!
嗤——!
一道耀眼的火花,瞬间在风雨中亮起!沿着那特制的、防水性极强的导火索,如同一条狰狞的火蛇,疯狂地向着堤坝深处、那足以撼动山河的炸药埋藏点窜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轰隆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开天辟地般的恐怖巨响!瞬间压倒了天地间所有的风雨雷鸣!整个大地都在疯狂地颤抖!一道刺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炽烈红光,猛地从堤坝的薄弱点爆发出来!将漆黑的雨夜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连锁崩塌!
积累了无穷力量、早己蓄势待发的黄河洪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被炸开、被洪水瞬间撕裂扩大的巨大决口,如同地狱张开了巨口!积蓄了数日的、狂暴到极致的黄河之水,裹挟着万吨泥沙、巨石、断木,化作一条愤怒到极致的黄色巨龙,以排山倒海、摧毁一切的恐怖威势,发出震碎寰宇的咆哮,向着下游靖难军连营和水寨的方向,狂泻而下!
南岸,靖难军水寨。
曾国藩正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帅船舱室内,借着昏暗的灯光,研究着一份地图。外面风雨声、浪涛声、以及下游方向传来的零星枪炮声(陈大鳌的佯攻袭扰)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突然!
那一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连脚下这庞大的、铁索相连的楼船,都剧烈地、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桌上的油灯猛地跳起,摔落在地,舱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什么声音?!”
“地龙翻身了?!”
“快出去看!”
曾国藩在曾国荃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出舱门,扑到湿滑的船舷边!
眼前的一幕,让他毕生难忘,也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借着惨白的闪电光芒,他看到——上游的黑暗之中,一道接天连地、浑浊无比、裹挟着毁灭气息的“墙”!不,那不是墙!那是奔腾的、怒吼的、吞噬一切的黄色狂潮!正以肉眼可见的、无可阻挡的速度,向着他的连营和水寨,碾压而来!那洪峰所过之处,岸边的树木、土丘、甚至小型的营垒,如同玩具般被瞬间吞没、撕碎!
“黄……黄……” 曾国藩的喉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花白的胡须在风雨中狂乱地抖动,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左宗棠那冰冷的嘲讽!明白了自己那“铁索连舟”的构想是何等的愚蠢!是何等的……自掘坟墓!
“河……河……决堤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恐惧!
轰隆隆——!!!
毁灭的洪峰,没有丝毫怜悯,没有丝毫停滞!如同亿万头狂奔的巨象,狠狠地撞上了靖难军依河而建、低洼的连营!木质的营栅如同火柴棍般被折断、卷走!帐篷、粮草、辎重瞬间被浊浪吞没!无数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卷入了翻滚的泥浆之中,消失无踪!
紧接着,那庞大笨重、铁索相连的水寨,成了洪峰肆虐的下一个目标!
咔嚓!咔嚓!咔嚓!
碗口粗的铁链,在自然伟力的恐怖撕扯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旋即,是刺耳的、连绵不绝的金属断裂声!捆绑船只的巨缆如同朽绳般寸寸崩断!失去了束缚的船只,在这狂怒的洪流中,瞬间变成了脱缰的野马!
船体在巨浪中疯狂地上下抛掷、左右冲撞!船与船之间猛烈地撞击、挤压、倾轧!木料碎裂声、士兵绝望的惨叫声、落水者的呼救声,瞬间盖过了风雨!高大的楼船在巨浪中如同醉汉般摇晃,然后猛地撞上旁边一艘稍小的炮船,锋利的船首像切豆腐般切入对方的船舷!炮船瞬间解体,上面挣扎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落入浑浊的死亡漩涡!更多的船只被巨浪掀翻、打横、沉没!漂浮的木板、尸体、挣扎的人头,瞬间布满了整个河湾!
“救命啊——!”
“船要沉了!”
“快砍铁链!砍铁链啊!”
“砍不动!啊——!”
整个靖难军水寨,连同它依托的南岸连营,在短短片刻之间,便化作了人间炼狱!十五万大军,在这天威与人力共同导演的毁灭狂潮面前,脆弱得如同蝼蚁!
曾国藩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船舷,指甲深深抠入木纹之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耗费心血打造的“水上坚城”被撕碎、吞噬,看着无数士兵在洪水中挣扎哀嚎,看着自己最后翻盘的希望被这无情的黄河浊浪彻底埋葬!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狂喷而出,溅落在浑浊的甲板上,瞬间被雨水冲淡。
“石……达……开……左……宗……棠……” 他死死盯着北岸那在风雨中依旧巍然屹立、如同沉默巨兽般的玄色营盘,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无尽的怨毒,以及……一丝彻底绝望的灰败!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大哥!” 曾国荃凄厉的哭喊声,淹没在洪水的咆哮与毁灭的哀鸣之中。
黄河在怒吼,浊浪在狂笑。北岸大西军营垒之上,石达开玄色的身影如同磐石,冰冷的眼眸穿透风雨,俯瞰着对岸那一片末日景象。他缓缓抬起了手臂,身后,无数门早己装填完毕的火炮,炮口在闪电的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总攻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