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坝的寒风卷着血腥与硝烟,渐渐被嘉陵江的湿冷雾气取代。石达开没有乘胜追击溃逃的恭亲王残部。他深知,此刻攀西老营浴血后的疲惫、抬枪火药的惊人消耗、以及后方亟待稳固的川蜀根基,都比虚幻的追击更为重要。僧格林沁这头被生擒的猛虎,其价值远超斩首万级。
“班师,回成都!”石达开的声音带着大战后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命令下达,大军在肃穆中开拔。伤兵被小心安置在担架、骡车之上,阵亡将士的遗骸被就地掩埋,插上简易的木牌标记,以待日后迁葬。缴获的数百匹蒙古战马成为最珍贵的战利品,由专人看管。僧格林沁被关入特制的、由精钢打造的铁笼囚车,手脚俱戴重镣,置于中军严密看守之下。这位曾经威震天下的科尔沁亲王,此刻须发散乱,棉甲污损,眼神却依旧桀骜凶狠,如同笼中困兽,沉默地承受着败亡的耻辱。押运的队伍经过,沿途的太平军士卒无不投以复杂目光——敬畏、憎恨,还有一丝胜利者的凛然。
当这支带着浓重血腥与疲惫,却又挟着惊天大胜之威的队伍,缓缓抵达成都北郊时,整个蓉城沸腾了!
雷焕章早己率留守文武官员及城中士绅代表,于北门外十里长亭相迎。道路两旁,自发汇聚的百姓人山人海!他们看到了队伍前列那面染血的太平黄旗,看到了被严密押送的、象征着清廷最高武力的僧王囚车!巨大的震撼与狂喜瞬间点燃了人群!
“翼王万岁!”
“太平军威武!”
“生擒僧酋!扬我汉威!”
欢呼声如同海啸,一浪高过一浪!无数人热泪盈眶,匍匐于地。天京的遥远与苦难,被眼前这活生生的、不可思议的胜利冲淡了。川蜀,在翼王治下,竟能生擒清廷的“僧王”!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武功!
石达开玄甲未卸,策马行于队伍最前。他面容沉静,不见骄色,只是向道路两旁欢呼的百姓微微颔首。这沉静的姿态,更显王者之风。韩宝英紧随其后,战甲上凝固的血迹如同勋章,英姿飒飒。张顺因伤势过重,卧于车中,但听闻外面山呼海啸,苍白的脸上也涌起激动的红潮。
凯旋仪式盛大而庄严。囚车中的僧格林沁被押解游街示众,所过之处,万民唾骂,砖石如雨。这场景,对清廷统治心理的打击,远胜十万大军。最终,僧格林沁被秘密押入翼王府地底最坚固的石牢,由石达开亲卫营昼夜看守,成为一枚沉重而关键的政治筹码。
翼王府,光华殿(原蜀王承运殿)
象征性的庆功宴后,所有欢庆的喧嚣被隔绝在殿外。殿内烛火通明,气氛凝重。石达开端坐主位,下方是雷焕章、柳含烟、宝英、张顺及核心文武。
“剑门一役,赖将士用命,天佑汉祚,侥幸得胜。”石达开的声音低沉,开门见山,“然,此战攀西老营折损三停有二,抬枪火药耗尽八成,新军亦伤亡惨重。僧格林沁虽擒,其主力未灭,恭亲王奕訢退守汉中,骆秉章残部蛰伏绵州,清廷震怒,必遣更强之敌!天京…更是危在旦夕!”他目光扫过众人,“此非庆功之时,乃固本培元、生死存亡之秋!川蜀不稳,我等便是无根浮萍!”
“翼王明鉴!”雷焕章率先起身,神色肃然,“当务之急,便是将川蜀彻底化为铁打根基!内修政理,外整军备!臣以为,当从三处着手:**安民、富国、强兵!**”
“雷先生所言,乃根本之策。”柳含烟强撑着开口,声音虚弱却条理清晰,“含烟…己据各府县呈报,初步核算全川丁口、田亩、仓廪。然…旧制崩坏,吏治浑浊,豪强隐匿,真实数目,十不存五!当务之急,是清丈田亩,编户齐民!唯有如此,方能定赋税,均贫富,安民心!”她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侍女连忙递上帕子,隐见血丝。
石达开看着柳含烟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沉声道:“柳典粮所言,切中要害。此乃立政之基!雷先生,着你总揽此事,设立‘清田使司’与‘户政司’,抽调干员,赴各府县督办!以攀西、保宁己控之地为先行,推行‘耕者有其田’之策!凡顽抗清妖、劣迹昭彰之豪绅,其田产一律抄没,分与无地、少地之佃农、流民!颁发田契,永为世业!其余田主,需重新登记造册,按律纳赋!”
“耕者有其田!”雷焕章眼中精光一闪,此策若能推行,必得万民拥戴!“臣领命!必严查胥吏舞弊,确保田亩清丈公正,田契发放无虞!”
“至于赋税,”石达开继续道,“柳典粮,着你主持赋税改制!废除一切苛捐杂税!推行‘摊丁入亩’,统一按田亩征收粮赋或折银!商税则设‘厘金’,值百抽二,关卡一次征收,通行全境,严禁各地私设卡哨盘剥!具体章程,由你拟定,务求简明易行,杜绝官吏上下其手!”
“含烟…领命!”柳含烟重重点头,苍白的脸上因肩负重任而泛起一丝异样的神采。
“富国之本,在于盐铁工坊!”石达开目光转向一首沉默的张顺,“张将军伤势未愈,然水营重建与川江防务不可懈怠。更紧要者,本王命你暂领‘工器监’!将攀西盐井、铁矿,成都、保宁官营工坊,悉数纳入管辖!盐铁,乃军国命脉,必须官营专榷!工坊需扩大规模,招募西方巧匠,改进技艺!尤其是火药提纯、抬枪铸造、战船修造!所需银钱物料,由柳典粮统筹拨付!”
张顺虽因不能立刻统兵而略有失落,但也知此事重大,挣扎起身抱拳:“末将…定当竭尽全力!让将士们有最好的刀枪火药!”
“强兵之要,在于整训!”石达开最后看向韩宝英,“宝英,攀西老营乃我军脊梁,此番折损,痛彻心扉!着你暂代老营统领,一面精心照料伤愈袍泽,一面于川蜀子弟及黑旗军降卒中,择优募补!宁缺毋滥!新募之兵,需以老带新,严加操练!不仅要练刀枪弓马,更要练火器协同,练车阵防御!本王要看到一支比从前更精锐的攀西劲旅!”
“女儿明白!”韩宝英眼神坚毅,“必不负父王所托!”
“此外,”石达开环视众人,“雷先生,由你主持,于成都设立‘翼殿讲武所’!选拔军中忠勇机敏、识文断字之军官及有志青年入所!延请宿将(包括降将中可用者)及通晓兵书、火器、工事之人为师!教授战阵韬略、火器运用、地形测绘、乃至算学格物!为我军培养根基之才!”
“翼王深谋远虑!”雷焕章由衷赞叹,“人才为强国强军之本!臣定当悉心操办!”
“僧格林沁被擒,清廷必不甘休,或遣使,或加兵。”石达开眼中寒光一闪,“严密监视汉中、绵州清军动向!对任何来使,一律扣押,报于本王!川南、川西未附土司,雷先生可遣能言善辩之士,持本王亲笔信及僧王被擒消息前往招抚!恩威并施,务求后方安稳!”
一条条清晰而务实的命令,从翼王府的光华殿发出,如同强劲的脉搏,开始注入新生的川蜀大地。战争的硝烟尚未散尽,另一场更为复杂、更为深远的内政治理与根基建设的宏大工程,己然拉开序幕。柳含烟的算盘珠在病榻旁再次响起,雷焕章的清田使奔赴西方,工坊的炉火熊熊燃烧,校场上的号子震天动地。石达开知道,真正的霸业,才刚刚开始奠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