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硝烟尚未散尽，新的逃亡又己开始。
连续数日的奔波，说是风餐露宿都是抬举。格雷福斯感觉自己的老腰快要散架，脚底板每一次落地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他娘的！”他低声咒骂，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前面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的小不点，“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连耗子见了咱们都得绕道走，生怕被抢了过冬的存粮！”
安妮默默抱着她的【提伯斯】，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闻言只是小声嘟囔：“耗子……好吃吗？”
格雷福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腰闪了。“小屁孩懂个锤子！能不能想点阳间的东西！”他没好气地吼道，心里却盘算着，真饿到份上，耗子也不是不能考虑……呸！想什么呢！
日头渐渐偏西，两人躲进一个废弃的桥洞下，总算能喘口气。格雷福斯一屁股坐倒在地，开始了他每日的例行“寻宝”——搜刮身上每一个口袋。
他先是掏出一颗生锈的弹壳，吹了吹上面的灰，又扔了回去。接着是一张皱巴巴的……他自己的通缉令，上面的画像歪瓜裂枣，赏金低得他都懒得吐槽。最后，他从最里面的夹层摸出一个用破布仔细包着的小硬块。
“我日！”格雷福斯瞪着手心那块黑乎乎、石头一样的东西，悲愤交加，“就这？老子当年抢……咳，老子当年阔的时候，喂狗都比这强！”那是一块黑面包，硬得能当板砖使，估计还是上次从哪个倒霉蛋的背包里顺手摸来的，放到现在己经可以当传家宝了。
他正准备跟这块“传家宝”较劲，眼角余光瞥见安妮也正小心翼翼地从她的小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小女孩的动作格外虔诚，一层、两层……最后摊开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片，里面躺着一块略微有些变形，但依然能看出精致花纹的糖饼。
那糖饼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在这只有尘土和绝望气息的桥洞里，简首就是神迹。
格雷福斯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声音大得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他饿，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看见【命运】都想啃两口试试味道。小女孩的糖饼，在此刻的格雷福斯眼中，不啻于沙漠中的绿洲，黑暗中的灯塔！
“小孩子家家的，吃什么糖！牙还要不要了？”格雷福斯几乎是凭借着亡命徒的本能，粗暴地一把从安妮手里抢过了那块糖饼，动作快如闪电，连残影都看不清。他甚至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老子这是帮你消灭蛀牙元凶，不用谢！”
说着，就要往自己嘴里塞。
安妮愣住了。她小小的手还保持着捧着糖饼的姿势，布片空空如也。她没有像格雷福斯预想的那样尖叫，更没有像上次那样爆发出熊熊火焰，把他烧成一只人形烤乳猪。
她只是那么站着，大大的绿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格雷福斯，看着他手里那块本属于她的糖饼。
然后，那双纯真的眼睛里，迅速漫上了一层水汽。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接着，豆大的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两颗，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划过她沾着些许灰尘的小脸。她的小嘴巴紧紧抿着，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委屈而微微颤抖，怀里的【提伯斯】被她捏得更紧了。
“……”格雷福斯叼着糖饼的动作僵住了。
他娘的，这是什么情况？剧本不对啊！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小鬼不是应该当场给他来个“火焰附加”的物理超度吗？怎么……怎么就哭了？而且还是这种无声的哭法，杀伤力比他娘的火焰还大！
“喂，你……”格雷福斯想说点什么，比如“哭什么哭，老子又没打你”，或者“不就是块破饼吗，至于吗”，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格雷福斯，纵横江湖，抢劫勒索眼都不眨一下的硬汉，此刻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的眼泪给整不会了。
这眼泪，怎么跟硫酸似的，滴在他心上，烧得他一阵莫名的烦躁，还有那么一点点……该死的愧疚。
“操！”他在心里骂了一声。老子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不就是一块饼吗？吃了能怎么着？还能吃出花来？
可安妮依旧在无声地掉眼泪，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猫。
格雷福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他看看手里的糖饼，又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安妮，心里的天平疯狂摇摆。一边是“老子饿死了管他洪水滔天”，另一边是“他娘的这小鬼哭起来真特么烦人但也真特么……让人不落忍”。
最终，那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落忍”占了上风。
“啧！”格雷福斯极其不耐烦地咂了下嘴，动作却比声音温柔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粗手粗脚地将那块糖饼掰开，但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精细操作能力，糖饼“啪”一下碎成了好几块，最大的那块还带着他明显的牙印。
他老脸一红，把那块带着牙印的自己留下，将剩下的一大半连同布片一起，有些粗鲁又有些笨拙地塞回安妮手里：“哭什么哭！给你！小不点就是麻烦！”
顿了顿，他又从怀里掏出那块能当凶器的黑面包，使出吃奶的劲儿，“咔嚓”一声也掰成了两半，把相对不那么硌牙的一半递给安妮：“还有这个，垫吧垫吧！别他娘的说老子虐待你！”
安妮抽噎着，伸出小手接过了那些碎掉的糖饼和半块黑面包。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糖饼，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亮晶晶的。过了一会儿，她偷偷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格雷福斯一眼。
那一眼里，恐惧少了许多，多了点别的什么。
格雷福斯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恶声恶气地转过头，开始跟自己那半块黑面包较劲，咬得“咯吱”作响，仿佛那不是面包，而是崔斯特那张欠揍的脸。
桥洞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就这么沉默地分享着这点可怜的食物。硬邦邦的黑面包，甜到发腻的糖饼碎块，在这一刻，都成了无上的美味。没有了强者与弱者，只有两个同样饥肠辘轆的逃亡者，在末路中分享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格雷福斯偷偷用眼角余光瞄着安妮。小女孩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的，像只小松鼠在啃坚果。看着看着，他感觉自己心里的那股暴戾之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他娘的，这感觉可真够诡异的。
夜幕降临，桥洞外的风声呜咽，像是鬼哭狼嚎。格雷福斯靠着冰冷的石壁，正盘算着下一步的去路，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安妮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睡着了，小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小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叨着：“提伯斯……糖饼……大个子……”
格雷福斯浑身一僵。
这小鬼，怎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万一老子半夜把她卖了换酒喝呢？……呸！格雷福斯，你堕落了！竟然开始想这种没品的事情！
他想把安妮推开，可小女孩睡得很沉，还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
格雷福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认命般地，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那件满是破洞和油污的皮外套，轻轻盖在了安妮身上。
“他娘的……”他低声嘟囔，“真是捡了个小麻烦精回来。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看着安妮恬静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小女孩，就像一颗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在他那颗早己被亡命生涯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里，悄悄地生了根，发了芽。这让他感觉像是被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沉甸甸的，却又……不那么讨厌。
“喂，小鬼，”他对着睡梦中的安妮低语，“明天要是再敢用那种水汪汪的眼神看老子，老子……老子就把你的熊给炖了！”
安妮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小脚丫不轻不重地踹在了格雷福斯的小腿上。
格雷福斯：“……”行，算你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