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已是三更,卧室里弥漫着浓郁的姜汤味。
沈燕宜挣扎着坐起,见蒋秋娘趴在床边打盹,勾着青色的眼眶在烛火下晦暗不明。
药碗搁在床头,碗沿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渣,显然是喂药时落的。
她刚想替母亲盖上披风,蒋秋娘却在这时惊醒。
见沈燕宜醒来,忙关切询问,“阿娥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蒋秋娘伸头与试着沈燕宜额头的温度。
稍微退了烧,但还是很烫。
沈燕宜刚想要开口说自己没事,却被蒋秋娘摁回到棉被中。
“好了,再躺会儿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会好了。”
“……嗯,那娘你也赶紧去休息吧,太晚了。”
起初蒋秋娘不愿离开,到底是沈燕宜劝说了好几次,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临走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叮嘱了玉珠好一大串内容,这才作罢。
重新躺在温暖的被褥内,沈燕宜因为高热很快昏昏欲睡。
意识消散时,恍然间坠入一片晃眼的白。
漫天飞雪落在玄色大氅上,周砥的掌心覆在沈燕宜手背,指尖擦过她手背出冻出来的红。
前世的雪夜似乎格外清亮,两人站在东宫花园的梅树下,他将她冻得发紫的手指紧紧握着。
“今夜是冷了些,方才出来的时候就该多些衣服的。”
沈燕宜望着他睫毛上凝着的冰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点上去。
周砥的大氅裹着两人,檀木香与雪水气揉成暧昧的雾,他低头时,鼻尖蹭过她发顶。
彼时枝头的红花开得正艳,落雪压弯枝桠时,有几片正巧掉在他发间。
她伸手去拂,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按在身后的梅树干上。
冰棱从屋檐坠落的声响里,沈燕宜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周砥的呼吸掠过她的耳垂,带着酒后的温热:“阿宜……”
他唤她的名字,闷哑的声音中带起了一丝平日里不曾见到的柔情。
他低头落下一吻,带着雪的清冽,又有檀香的沉暖。
梅树枝桠忽然断裂,惊飞了檐下的雪雀。
周砥回神间将她打横抱起,大氅带起一阵风雪。
沈燕宜埋在他怀里,闻着他后颈熟悉的香气,忽然觉得这漫天风雪都成了衬托。
“周砥……”
她轻声唤他,指尖划过他后颈的碎发。
周砥垂眸看去,睫毛上的雪珠落在她鼻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颤。
他却笑起来,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像极了百花园里枝头融化的春雪。
“周砥……”
她喘息着推开他些许,雪光映得两人交叠的影子在雪地上晃荡。
他的大氅敞开着,里面的中衣被风雪打湿,紧贴在肩骨上,勾勒出劲瘦的线条。
沈燕宜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目光里藏着她读不懂的深沉。
“冷?”
周砥察觉她的瑟缩,非但没放手,反而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他的手掌探入她披风下摆,覆在她后腰上,隔着几层衣料仍能感受到惊人的热度。
沈燕宜的脸埋在他颈窝,闻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
“回房吧……”
她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耳垂红得像枝头的梅瓣。
她的话被周砥再次吻住,这次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燕宜浑身一颤,下意识攥紧他的衣领,却听见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
身影逐渐相交,成为一人。
如此回忆叫人恍然却又难以忘却。
“小姐,小姐?醒醒,该喝药了。”
玉珠的呼唤将沈燕宜从梦中拉回,她猛地睁眼,帐顶的花纹在晨光中清晰起来。
她这是……梦到周砥了?
好奇怪,重生回来还是第一次。
蒋秋娘正坐在一旁,见她醒来,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
“终于退烧了,快把这碗参汤喝了吧。”
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沈燕宜闻着这慢慢的一碗汤药不禁有些蹙眉。
又是苦的,她不喜欢。
“娘,我能不能……”
“不可以,乖乖的啊,喝了这药好的快些。”
蒋秋娘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拒绝了沈燕宜的话。
见此,沈燕宜只好硬着头皮,喝下一口。
药香混着参汤的甜味弥漫在暖阁里,她刚又喝了两口时,一丫鬟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为难:“夫人,前院来报,说那表小姐和她母亲又来了,而起这一次……还是老爷主动将人带回来的。”
闻言,蒋秋娘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翡翠佛珠在腕间发出轻响。
就连沈燕宜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
“什么?爹安排的?”
屋内的氛围一瞬间开始蔓延,沈燕宜侧头看向蒋秋娘的神情。
刚想要开口全劝慰,却见蒋秋娘放下帕子,语气淡漠道:“既然是老爷安排的,那就先让她住西跨院吧。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去告诉她,咱们府里可不养闲人。”
“如果想要留下来养病,那她林月儿就得帮忙,权当赚钱够她母亲治病的救命钱。”
……
午后,沈燕宜喝了药正打算看看账本。
却没成想林月儿突然前来,手里还端着碗刚炖好的雪梨汤。
“听说妹妹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她特意梳了沈燕宜常梳的垂挂髻,却忘了摘去年在绸缎庄买的那支鎏金步摇,沉甸甸地坠在发间,与身上的粗布衣裳格格不入。
沈燕宜靠在锦榻上翻账本,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多谢关心,没什么大碍。”
林月儿将汤碗搁在炕几上,瓷勺碰出清脆的响:“没事就好,上午听说你受了风寒的时候可把我担心坏了。”
她挨着榻边坐下,故作亲近,想要如从前般与她挽着手。
却不料被沈燕宜不动声色躲开。
手上的动作落了空,林月儿尴尬的将手收回,又勉强笑着开口:“听说妹妹和三公主一起开了胭脂铺,可真是厉害。”
周木槿这个公主要做开铺子做生意的事情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
如今连带着她这个合作伙伴一起,几乎是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因此,也多了不少人盯着他们生意的动向。
“这没什么好厉害的,姐姐若是不成日想着演戏,也可以做到。”
沈燕宜终于抬眼,目光淡然的看向对方,“但很可惜,姐姐就是到现在这种时候,都没想过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林月儿脸上的笑僵了僵:“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姐姐留在府上是要干活的,不好继续像现在这样闲着。”
此话一出,林月儿直接怔住。
她以为住进沈府不过是换个地方吃穿,就算是早上蒋秋娘那话,也不过是客气两句。
却没想真要干活。
“当然。”
沈燕宜合上账本,声音淡得像流水,“母亲念你母女俩孤苦无依,才允了住下。既如此哪有白吃白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