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解忧铺”时，鬼市的夜更深了。
巷道里那些闪烁不定的霓虹，像是垂死野兽最后的呼吸，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百晓生最后那句话，如同淬了冰的钢针，扎在我神经最敏感的地方。
邀请我。
苏清越这个疯子，他不仅没有躲藏，反而用我同事的命，下了一封最残忍、最首接的战书。他算准了我一定会来。他想干什么？向我炫耀他那血腥的“艺术”？还是想将我，也变成他那副巨大丹青上的一抹色彩？
我压下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我落入对方的节奏。我需要线索，需要一个能在王司首的科技大军之前，找到苏清越的方法。
我没有回大理寺，也没有去“飞升区”的案发现场。我知道，那里现在一定被格物派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会用各种我看不懂的仪器，去分析那里的每一粒尘埃，最终得出一个“数据异常，无法解释”的结论。
那是他们的战场，不是我的。
我的战场，在这里。
我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一个废弃的全息广告牌下方。广告牌上，“羲和”女神的脸己经残缺不全，一只眼睛变成了黑洞，另一只眼睛则无神地凝视着下方的人间。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掏出腕式电脑。这台电脑经过师父的改造，拥有独立于“天机”网络的微型局域网，是我和张晓曼之间唯一的、安全的通讯渠道。
屏幕上，是张晓曼冒着巨大风险传给我的、关于钱坤的所有商业资料。
这是一个由数据构成的、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迷宫。钱坤名下的控股公司、子公司、投资项目、银行流水、通讯记录、社交网络……所有信息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高达数千TB的数据包。想从这里面找到有用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果是王司首的格物派，他们会动用大理寺的量子计算机，设定各种关键词和逻辑模型，进行暴力筛选和数据挖掘。他们会寻找异常的资金流动，寻找与钱坤有过节的商业对手，寻找一切可以用“动机”来解释的线索。
但他们找不到。因为苏清越的动机，不是金钱，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超越了世俗逻辑的、疯狂的“信仰”。
我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财务报表，也没有去分析那些加密的商业合同。
我闭上了眼睛。
将外界的一切嘈杂屏蔽在外。后勤处那股机油与尘埃的味道，鬼市里欲望与绝望交织的喧嚣，以及……心中那股因师父而起的、时时刻刻都在灼烧着我的悲愤。
我将这一切，都沉入心底的深潭。
灵台空明，炁在体内依照“观微派”特有的心法，缓缓流转。
这，就是“望气术”。
师父曾说，天地万物，皆有其“气”。山有山气，水有水气，人，自然也有人气。人的情绪，喜、怒、哀、乐、贪、嗔、痴，都会在自身周围形成不同颜色、不同形态的“气场”。
而人的一切行为，尤其是那些倾注了强烈情感的行为，都会在相关的“物”上，留下自身“气”的烙印。一封饱含爱意的情书，会带着温暖的粉色光晕；一把沾染了鲜血的凶器，会缠绕着无法洗刷的黑色煞气。
那么，数据呢？
在这个时代，数据就是人类行为最首接、最庞大的载体。每一次交易，每一封邮件，每一条社交动态，都承载着当事人最真实的情感和意图。
所以，数据，同样有“气”。
我没有用眼睛去看屏幕上的文字，而是用“心”去“观”。在我的感知中，那片由0和1组成的数据海洋，开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
它变成了一条由无数光流汇聚而成的巨大长河。
每一条光流，都代表着钱坤的一项商业活动，都散发着不同的“气”。
那些代表着正常商业运作的数据，呈现出一种平稳的、淡淡的白色光流，如同河床上的卵石，安静而无害。
那些代表着商业扩张和野心的数据，则呈现出一种膨胀的、刺眼的紫色光晕，充满了侵略性和占有欲。
而那些涉及到恶意收购、商业欺诈的数据，则散发着一股股滑腻的、如同阴沟里苔藓般的油绿色，令人作呕。
更多的，是代表着钱坤个人欲望的数据。他投资的奢侈品、他参与的地下拍卖会、他与无数情人的通讯记录……这些数据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粘稠如沼泽的、代表着贪婪的赤金色光流。
这些，都是人性之恶，但都只是“常规”的恶。它们或许能成为王司首用来定罪的动机，但却不是我要找的东西。
我要找的，是比这一切都更深沉、更纯粹的……
怨气。
那种由绝望、不甘、以及刻骨铭心的仇恨凝聚而成的、足以让亡魂都不得安宁的怨气。
我的精神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在这条数据的长河中缓缓地、一寸寸地搜寻着。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我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我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突然。
在数据长河的最深处，一个几乎被无数紫色和金色的光流所淹没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点东西。
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那不是光，而是一个黑点。一个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绝对的黑点。
我将精神力全部集中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包裹着它的、代表着商业合同和法律文书的白色光流。
当我的感知触碰到那个黑点的瞬间。
轰——！
一股漆黑如墨，粘稠如泥，充满了绝望与刻骨仇恨的怨气，如同一个休眠的火山瞬间爆发，又像一颗黑色的太阳，狠狠地灼烧着我的感知！
那股怨气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无数破碎的画面：一个男人跪在地上痛苦地嘶吼，他的身后，是燃烧的办公室，和散落一地的、被打碎的产品模型。他的妻子抱着孩子在一旁哭泣，他的员工们眼神绝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钱坤，正站在他们的对面，脸上带着胜利者轻蔑的微笑。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己经浸湿了我的后背。
就是它！
我立刻调出那份数据文件的标题。
【关于“西方科技”破产清算及恶意收购案的最终裁决报告。】
【创始人：赵立德。】
【申请破产保护时间：一周前。】
【主要原因：遭到‘钱氏控股’的专利狙击与恶意收购，导致资金链断裂。】
钱氏控股，正是钱坤名下最核心的资产。
找到了！
我找到了那根将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串联起来的引线！
苏清越不是在随机选择目标。他选择的，都是那些制造了巨大“怨气”的人。他不是在杀人，他是在……“净化”。
而他之所以能找到这些人，或许，正是因为他和我一样，能“看”到这些普通人无法看见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我看着腕式电脑上，“赵立德”这个名字，和他的家庭住址。
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王司首，你们的量子计算机，能算出“怨恨”的重量吗？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