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噬了奘铃村,浓得化不开。
老村长聂广福家那扇糊着厚厚窗纸的木格窗内,一点昏黄如豆的油灯,成了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微光,倔强地抵抗着屋外的死寂与寒冷。
屋内陈设简陋,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头、劣质烟草和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
一张磨损得发亮的旧木桌上,聂广福枯瘦颤抖的双手,正无比小心地剥开层层包裹的、浸透了防潮油脂的厚实油布。
包裹的核心,是一本边角卷曲、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颜色深褐近黑的线装古册。
书页散发出浓烈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甜。
这本册子,是聂家代代相传的秘辛,只有历任村长和掌握祭祀权柄的“大巫贤”才有资格在特定时刻翻阅。它记载的,并非村史荣光,而是被刻意掩埋、扭曲的黑暗起源。
昏黄的灯火摇曳着,将聂广福佝偻的身影放大、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一个躁动的鬼魅。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如同抚摸情人般,极其轻柔地拂过翻开的那几页。
褪色的朱砂勾勒出模糊的山川路线和一些扭曲怪诞、意义不明的符号。
旁边,用蝇头小楷书写的注释,字迹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洇染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冰冷的沉重感,讲述着一段被时光尘封、早己偏离真相的往事:
大唐贞观某年,西行求取真经的玄奘法师,为避战乱烽烟,亦或为寻访某处失落秘境,带着少数忠诚的随从和武艺高强的护法武僧,跋涉于人迹罕至的险峻群山之中。
行至一处风水特异、三面环山的深邃谷地,法师以其无上慧根,骤然感应到一股极其凶戾、污秽滔天的邪气,如同跗骨之蛆,盘踞于此地灵脉交汇之穴,经年不散,隐隐有破土而出、为祸苍生之势。
护法武僧们当即结阵,与潜藏在山林洞穴深处的非人邪祟展开了殊死搏杀。
金铁交鸣,佛光与邪气激烈碰撞,山石崩裂。
虽最终凭借佛法加持与武僧的勇悍,将邪祟重创镇压,使其灵体溃散,但亦有数名修为深厚的武僧,被邪气侵染心脉,力竭而亡,血染荒谷。
玄奘法师悲悯众生,不忍邪祟残余彻底魂飞魄散,却又深知其凶险难驯。遂以大智慧大法力,结合西域秘传的封禁之术,将邪祟溃散后最精纯的邪力本源与尚未泯灭的凶戾精魄,强行拘束、封入一部随身携带的、以贝多罗树叶制成、原本用于记录沿途风土人情和异域方术的贝叶经卷之中。
这部经卷,因其记载了玄奘为镇压此邪祟所悟的六种“葬”字封印法门,又源于六位护法武僧的牺牲精血,在后世无知村民的口口相传中,被讹传为蕴含无上邪力的“六藏魔典”。
同时,法师取出一枚随身携带、刻满梵文密咒、摇动时可清心定魄、震慑邪魅的青铜法铃,以其蕴含的佛门愿力和清越铃声为引,加固对贝叶经卷内邪力的层层封印。
最后,法师寻得谷地中一处地气最为醇厚稳固的风水穴眼,将封印着邪祟本源的魔典与作为封印枢纽的法铃,一同深埋于地脉深处,借山川地脉的浩然正气,缓缓消磨其戾气,期望时光能将其彻底净化。
临行前,法师在埋藏之地留下清晰警示:
此地凶煞,万勿惊扰!他带着剩余的弟子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关于“圣僧埋藏佛宝”的模糊传说和那处穴眼的隐约标记,在少数与世隔绝的山民中流传。
那法铃的清脆铃声,也成了这片山谷日后得名“奘铃”的唯一、且早己被遗忘本意的缘由。
聂广福的手指停在描绘法铃和那卷“贝叶经”的模糊图案上。
油灯的火苗在他浑浊的瞳孔里跳跃,映照出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对古老力量的敬畏,有对禁忌知识的恐惧,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岁月和权力滋养出的、难以抑制的贪婪。
他喉结滚动,发出低哑的喘息。玄奘法师留下的,究竟是镇守邪魔的无上法器,还是……一个足以将整个村庄拖入地狱的潘多拉魔盒?那冰冷的法铃图案,在他眼中,仿佛正发出无声的、诱惑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