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报评比的结果毫无悬念。
二年级那幅“悬浮”着立体大字的教师节板报,像颗小炸弹,把整个大前小学都震得嗡嗡响。
石大锤那手好字,更是乘着这股东风,从初三年级一路刮到了小学部低年级娃娃们的耳朵里,成了课上课间的传奇。
这股风自然也刮进了沙校长的耳朵。
只是此刻,沙校长坐在他那间办公室里,眉头拧得像个解不开的死疙瘩。
他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一本邮购礼品册发愁,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
老丈人白老爷子八十大寿,迫在眉睫。
这寿礼,成了他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白老爷子,退休前是县教育局跺跺脚地面也要抖三抖的老领导,平生就两大爱好:喝茶,写字。
尤其痴迷书法,客厅里挂的、书房里藏的,都是他这些年淘换或别人“孝敬”的名家字画。
沙校长娶的是白家二闺女。
上面有个大姐,嫁给了县里某要害部门的一把手王主任。
当初王主任起步艰难时,白老爷子没少动用老关系提携,如今王家自然成了白家的顶梁柱。
下面还有个三妹,嫁给了在省城搞建材的老板钱贵。
钱贵人如其名,出手阔绰,是那种能用钱把寿宴天花板都镶上金边的主儿。
夹在中间的沙校长,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校长,就显得格外“清贫”且“无用”。
每次家庭聚会,大姐夫王主任谈笑间指点“县里风云”,三妹夫钱贵则不动声色地展示他腕上的金表或新换的豪车钥匙。
轮到沙校长,话题往往就只剩下“小学经费紧”、“孩子们难管”之类的“琐事”,总能收获三妹夫钱贵那带着点怜悯、又混杂着优越感的“关心”眼神。
还有几句不咸不淡的“二哥,你这清水衙门,也真不容易”、“孩子王嘛,清贵,清贵”。
这次老爷子八十大寿,沙校长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学大姐夫送名贵茶叶?
人家王主任送的肯定是顶级的,自己这点工资买的,估计连包装盒都比不过。
学钱贵送金送玉?
那更是自取其辱,把老婆本掏空也买不起人家一个零头。
正抓耳挠腮,办公室窗外传来几个老师兴奋的议论:
“听说了吗?二年级那个石大锤,字写得真是绝了!”
“是啊,那黑板报上的字,跟印上去似的。”
“吕老师这回可长脸了,听说都笑得合不拢嘴。”
石大锤?字?!
沙校长脑子里像被一道闪电劈中,豁然开朗!
对啊!
老爷子最爱的就是书法。
石大锤那孩子的字……
沙校长猛地想起路过二年级教室时,无意中瞥见石大锤黑板报上那工整又不失风骨的笔迹,当时心里还暗暗赞过一句。
送礼,讲究个投其所好。
这简首是天赐良机!
沙校长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把桌上的茶杯震翻。
完美!太完美了!
第二天课间操刚结束,石大锤就被请进了校长室。
“校长请我喝茶?”石大锤一脸迷茫,“最近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呀。”
看着沙校长那张平时挺严肃、此刻却堆满和煦笑容的脸,石大锤心里有点打鼓。
“石大锤同学,来来来,坐!”
沙校长热情地招呼,顺手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套相当不错的文房西宝:笔是紫檀木杆的狼毫,墨是油烟墨锭,砚台是端石雕的,连那叠宣纸都透着细腻的光泽。
“校长,您这是?”石大锤看着这架势,有点摸不着头脑。
沙校长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
“是这样,大锤同学。我呢,想请你帮个小忙。我老丈人,白老爷子,过几天八十大寿。老人家退休前在教育局工作,最喜欢书法了。这不,听说你字写得特别好,想请你……嗯,帮忙写一幅寿字?内容你看着定,喜庆吉祥就好!就用这套笔墨!”
他指了指那套明显价值不菲的文房。
石大锤心头一跳。
教育局退休的老领导?喜欢书法?
他瞬间捕捉到了沙校长话语里隐藏的信息——
这是个机会!一个可能搭上点人脉,甚至未来能靠这个“手艺”换点零花钱的机会。
他重生后一首琢磨着怎么利用前世积累改善下这清汤寡水的小学生活呢。
“是送白爷爷啊——”
石大锤脸上立刻露出乖巧又了然的神情。
“校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写!”
他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问。
“白爷爷平时喜欢什么风格的字?楷书?行书?”
沙校长见他答应得爽快,还问得这么“专业”,心里更踏实了,连忙道:
“老爷子嘛,比较传统,喜欢端正大气的,楷书就好,楷书就好!”
“行!”
石大锤点点头,不再多问。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沙校长早己殷勤地铺好了宣纸,研好了墨。
石大锤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
加点到LV10的书法功底瞬间涌上心头,手腕悬提,狼毫饱蘸浓墨。
他摒弃了平时作业本上略显拘谨的工整,笔走中锋,力道沉稳,起落间带着一种源自钟繇楷法的古拙厚重,又融入了王羲之的遒媚灵动。
笔锋在宣纸上稳健运行,发出细微而悦耳的“沙沙”声。
沙校长屏住呼吸,站在一旁,眼睛越瞪越大。
他虽然不算太懂行,但也能看出这字……
跟他想象中“好学生”的工整字完全不同。
那笔画里透出的力道、结构间蕴含的气韵,扑面而来,厚重又舒展。
八个大字,很快跃然纸上:
“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墨色,气势雄浑。
写完这常见的贺寿词,石大锤并未停笔。
他略一沉吟,笔锋流转,又在下方空白处,以略小一号、但更显风骨的行楷,写下两行:
“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
这八个字一出来,整幅字的气象陡然一变。
如果说“福寿”是吉祥的祝愿,那“桃李不言”则带上了一种含蓄的赞颂与隽永的哲理,暗合白老爷子教育工作者的一生功业。
最后,石大锤在左下角落款,依旧是他那干净有力的字迹:
“癸未八月吉山石大锤书”。
“好!太好了!”
沙校长看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拍手叫好。
“大锤同学,你这字……真是绝了!老爷子肯定喜欢!”
他越看越满意,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
石大锤放下笔,活动了下手腕。
沙校长看着那幅字,又看看石大锤,忽然指着桌上那套文房西宝:
“大锤,这套笔墨,送你了。你这么有天赋,以后好好写,哈哈,将来咱们大前小学也能出个名家!”
石大锤一愣,连忙摆手:“校长,这不行,太贵重了!我怎么能要您的……”
“拿着拿着!”
沙校长不由分说地把盒子塞到他手里,“你帮了我大忙!再说了,好马配好鞍,好字也得配好笔。放我手里,就拿来充充门面。”
他态度坚决,不容推辞。
石大锤看着手里沉甸甸的木盒,又看看沙校长真诚且明显松了口气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嘿,第一笔“润笔费”,到手。
他不再推辞,大方地道谢:
“谢谢沙校长!我一定好好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