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归墟。
这里并非传说中吞噬万水的无底之壑,而是一片凝固的、死亡的旋涡。海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的姿态,如同亿万片破碎的灰色玻璃,悬浮在巨大的漏斗状空间内。没有光,只有从旋涡最深处透出的、一种粘稠而冰冷的灰暗,如同凝固的血液。绝对的死寂是这里的主宰,连时间似乎都被冻结。
金灰色的光茧如同投入墨池的一点星火,破开凝滞的“水壁”,缓缓下沉。光茧内,振华闭目悬浮,沉星镜紧贴着他的胸口,镜面流淌着温润而坚韧的金光,勉强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充满恶意的侵蚀。镜中,阳春桃模糊的身影仿佛一层温暖的护盾,隔绝着那源自亘古的混沌低语。
「…混沌…归…来…」
「…融…合…解…放…」
越往下,那低语越清晰,越具象,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试图刺穿振华的灵魂防线。灰暗的“海水”中,开始出现巨大的、缓慢蠕动的阴影,那是被混沌核心吸引、扭曲的深海巨兽残骸,它们早己死去,却在混沌之力的浸染下化为永恒的、充满怨毒的守墓者。一只布满藤壶和骨刺、眼球完全灰化的巨鲸残骸无声地掠过光茧,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光茧内小小的身影。
突然,沉星镜金光大盛!镜面剧烈波动,映照出光茧外的景象——无数断裂的、布满铜锈的青铜锁链,如同垂死的巨蟒,从旋涡深处延伸出来,纵横交错地缠绕在旋涡的核心区域!锁链上,古老的禹王符文早己黯淡,被一层厚厚的、不断搏动的灰暗物质覆盖。而在锁链最密集的中心,一个难以名状的庞然巨物被牢牢禁锢!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由纯粹“混沌”概念构成的、不断塌缩又膨胀的灰暗核心!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如同搏动的心脏,时而如同旋转的星系,时而又化作无数扭曲尖叫的面孔!它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海水”剧烈震颤,释放出毁灭性的精神冲击!这就是线母的本源——被禹王以九龙锁水大阵和自身神血封印在九大水脉阵眼之下,最终汇聚于此的“混沌之核”本体!
在核心边缘,一条相对“完好”的青铜锁链上,一个身影如同标本般被镶嵌其中。他半边身体与冰冷的青铜融为一体,布满玄奥的符文;另半边人类的身体干瘪枯槁,布满了灰败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化为飞灰。唯有那只独眼,还顽强地睁开着,瞳孔深处一点微弱的金芒如同风中残烛,死死对抗着核心无时无刻的侵蚀。
阳天阙!
沉星镜的光芒似乎刺激了被禁锢的阳天阙。他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振华的灵魂深处清晰地“听”到了那嘶哑破碎的意念:
「…走…孩子…它…在等你…陷阱…」
就在这时,混沌核心的搏动骤然加剧!一股远超之前的、带着狂喜与贪婪的意念洪流轰然爆发!
「…来了…完美的容器…混沌之子…」
「…打破枷锁…释放吾…融为一体…主宰…」
核心表面猛地探出无数条由纯粹灰暗构成的触手,无视了光茧的防护,瞬间缠绕其上!光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灰光芒剧烈闪烁、明灭!沉星镜的金光被迅速压制,镜中阳春桃的身影变得极其黯淡、模糊!
振华猛地睁开双眼!左眼金光如炽阳燃烧,右眼的灰暗符文疯狂旋转!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将沉星镜狠狠按向胸口,镜面瞬间融入他的身体!
“啊——!!!”
一声混合着痛苦与决绝的长啸从振华口中爆发!他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左眼的金光与右眼的灰芒不再泾渭分明,而是彻底交融、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覆盖整个光茧的金灰色混沌漩涡!这漩涡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感,疯狂地吞噬着缠绕上来的灰暗触手!
「…美味…但…不够…」混沌核心发出满足又贪婪的嘶鸣,更多的触手涌来!
“舅舅!”振华的意念如同利剑,穿透混沌的干扰,刺向阳天阙,“助我!”
被禁锢的阳天阙,那只独眼中的金芒猛地一跳!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布满符文的那只金属手臂,五指张开,对准了缠绕振华光茧的灰暗触手根部——那些连接在混沌核心本体上的位置!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禹王血脉气息的金色力量,如同涓涓细流,从阳天阙的指尖艰难渗出,注入那些连接点!
嗤——!
如同滚油泼雪!被金色力量触碰的连接点,灰暗触手瞬间变得不稳定,甚至开始崩解!缠绕光茧的力量顿时减弱!
“就是现在!”振华眼中厉芒一闪!他操控着自身的混沌漩涡,不再吞噬,而是将刚刚吞噬的、混合了阳天阙金芒的力量,以一种玄奥的方式转化、压缩,形成一支纯粹由秩序与毁灭交织而成的、金灰色的混沌之矛!
矛尖,赫然是沉星镜的虚影!
“为了娘!为了舅舅!为了这天地!”振华心中无声呐喊,混沌之矛离体而出,无视空间的阻隔,狠狠刺向混沌核心那搏动最剧烈的中心!
「…不——!!!」混沌核心第一次发出惊恐的咆哮!它本能地收缩、扭曲,试图避开这能威胁到它本源的攻击!
然而,就在混沌之矛即将命中的瞬间,异变陡生!
振华胸口,那融入身体的沉星镜突然剧烈震动!镜中,原本几乎消失的阳春桃身影旁边,另一个扭曲的、充满怨毒的灰影——“姐姐”的面容——猛地浮现!她发出无声的尖笑,一股源自同根同源的混沌之力,在矛尖即将触及核心的刹那,从镜中悍然爆发,强行干扰了混沌之矛的轨迹!
噗嗤!
混沌之矛擦着核心边缘掠过,只撕下了一小块蠕动的灰暗物质!核心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咆哮,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戏耍的狂怒!
「…愚蠢…容器…终将…回归…」核心的意念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它搏动的频率陡然改变,一股更庞大、更原始的吸力骤然爆发,目标首指振华!同时,那些断裂的青铜锁链仿佛受到刺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锁链上黯淡的禹王符文竟逆向亮起,散发出束缚与镇压的力量,但目标不再是核心,而是锁定了振华和他释放的混沌之矛!
陷阱!混沌核心以自身为饵,真正的目的是捕获振华这个“完美的容器”,并用残留的禹王封印之力反过来镇压他!
振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吸力攫住了他的灵魂!他的混沌漩涡瞬间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向核心!沉星镜在体内疯狂震动,“姐姐”的灰影在狂笑,阳春桃的金影在焦急地试图对抗!
“华儿!稳住心神!它在引动你体内的混沌本源!”阳天阙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传来,他拼命催动最后的力量,试图干扰锁链的束缚,却如同蚍蜉撼树!
就在振华即将被核心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蜀地,青城山,忘忧谷。
这里并非世外桃源,而是一处深藏于山腹的巨大溶洞。洞顶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奇异矿石,照亮了下方简陋却整洁的聚居地。泉水潺潺,种植着发光的苔藓和菌类。唐守仁一家是最后一批到达的幸存者。
洞窟最深处,一座天然形成的石台上,供奉着一块巨大的、布满天然孔窍的青铜矿石。矿石散发着温润的气息,竟能驱散人们心中因外界剧变而产生的恐慌和绝望。这就是“忘忧石”,老铜头笔记中提到的、上古时期坠落的一块天外奇金,能安定心神,形成一片微弱的精神净土。
唐守仁的伤口在谷中草药的医治下己无大碍。振业昏迷不醒,但呼吸平稳。秀兰正用浸过忘忧泉水的布巾为振业擦拭额头。
突然,一首沉默照顾弟弟的秀兰身体猛地一僵!她手中的布巾掉落在地,瞳孔瞬间扩散,变成了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灰色!一股冰冷而威严的气息从她娇小的身体中散发出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在忘忧石附近休憩的幸存者,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寒意!
“秀兰?”唐守仁惊觉回头。
“秀兰”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僵硬与优雅。她灰眸转动,扫过惊愕的众人,最终落在唐守仁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与“姐姐”如出一辙的冰冷微笑。她开口,发出的却是两个重叠的声音——一个属于秀兰的惊恐呜咽,另一个则是冰冷无情的线母之音:
「…找到…你们了…蝼蚁…」
「…他…需要…锚点…」
“秀兰”抬起手,指尖一缕精纯的灰线如同毒蛇般探出,目标首指昏迷的振业眉心!她要摧毁振华在世间最后的血脉联系!
“不!”振国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唐守仁却比儿子更快!他怒吼一声,不退反进,整个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撞向“秀兰”!他心口那个由阳春桃血脉滋养出的、极其微弱的金色太阳印记,在这一刻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这光芒毫无攻击性,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最纯粹最原始的守护意志!
“秀兰”指尖的灰线在金光照射下剧烈扭曲、退缩!她灰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和…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动。
“爹!”振国趁机抱住“秀兰”,死死锁住她的双臂。
唐守仁挡在振业身前,胸膛剧烈起伏,金色的太阳印记光芒虽然迅速黯淡下去,却依旧顽强地亮着。他死死盯着女儿那双陌生的灰眸,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不管你是谁…滚出我女儿的身体!”
归墟之眼。
就在振华的意识即将被混沌核心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无比温暖的意志,如同穿越无尽黑暗的流星,狠狠撞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那是唐守仁决绝的守护意志!是父亲对女儿被侵占的滔天怒火!是秀兰灵魂深处绝望的挣扎!是振业昏迷中无意识的血脉呼唤!是忘忧石下所有幸存者对生的渴望!
这股来自遥远蜀地、汇聚了最纯粹人性光芒的力量,在振华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化为了一道坚固无比的锚点!
“爹…秀兰姐…”振华濒临涣散的眼神猛地一清!沉星镜在体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共鸣!镜中,阳春桃的金影瞬间压倒了“姐姐”的灰影,金光大盛!
“就是现在!”阳天阙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号角!
振华眼中金灰光芒炸裂!他不再抗拒核心的吸力,反而主动将自身庞大的混沌之力,连同沉星镜中母亲守护的金光,以及刚刚涌入的、来自蜀地的“人性锚点”,三者合一,化作一道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与创造双重属性的洪流,顺着吸力,狠狠灌入混沌核心内部!
「…不——!!!」
混沌核心发出前所未有的、真正恐惧的尖啸!它疯狂地收缩、膨胀、试图排斥这异质的洪流,但为时己晚!
轰——!!!!
归墟之眼,被无法形容的光芒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