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庙前的青石板路被三伏天的日头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香炉轮廓。阳春桃抹了把顺着鬓角滚下的汗珠,小心翼翼掀开木桶上浸透井水的蓝布,凉粉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微微颤动如凝脂。
"栀子花糖水凉粉——"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像山涧溪水般清亮。这是她今早第七次吆喝,喉咙里还残留着昨夜呛进的煤烟味。
唐守仁蹲在摊后磨铜勺,铁皮桶里泡着的栀子花干打着旋。他瞥见妻子被汗水浸透的后背衣裳,默默把水囊递过去:"喝两口,日头毒。"
阳春桃刚要接过,突然听见铜板砸在青石上的脆响。三枚磨损严重的当十铜元滚到她脚边,在蒸腾的热气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要三碗。"穿学生装的青年压低声音,鸭舌帽檐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他左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刀伤,皮肉外翻着,血痂上沾着墨迹。
唐守仁的铜勺在桶沿顿了顿。这人他认得——上个月在镇公所门口,就是这青年带着学生发传单,被保安队追着打。当时他帽檐下露出的也是这道倔强的下巴弧线。
"马上好。"阳春桃麻利地摆开粗瓷碗。她舀凉粉的手很稳,琥珀色的冻块在铜勺下乖巧地分离,落入碗中发出"噗通"的闷响。青年却突然按住第三只碗:"这碗...多浇糖水。"
唐守仁眯起眼。青年腰间鼓起的轮廓被汗湿的衬衫勾勒出来——是枪!他呼吸一滞,铜勺在桶里多转了半圈。第三碗凉粉沉底时,碗底无声地多了三块银元。
"学生哥慢用。"阳春桃把栀子花糖水淋成漩涡状,糖浆在凉粉上晕开如血渍。她突然发现青年右手指节全是淤青,小指指甲掀开了一半。
青年埋头猛吃,喉结急促滚动。第一碗见底时,庙后街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日语喝骂。唐守仁看见青年后颈的肌肉瞬间绷紧,但舀糖水的动作丝毫未乱。
"劳驾..."青年突然把第三碗凉粉推向唐守仁,声音压得极低,"酉时三刻,送到祝圣寺后墙。"说罢起身便走,鸭舌帽檐在石板上投下刀锋般的阴影。
阳春桃刚要追问,唐守仁一把攥住她手腕。五个穿黄军装的日本兵正挨个搜查摊位,刺刀挑翻了一筐新摘的莲蓬。
当夜,唐守仁蹲在灶房磨砍刀。菜刀在青石上刮出"嚓嚓"的声响,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头蓄势待发的困兽。阳春桃把凉粉装进竹筒,忽然听见后窗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窗棂缝隙里塞进个油纸包。唐守仁用刀尖挑开,里面是半本焦边的《论持久战》,扉页上沾着栀子花糖水的甜腥味。他猛然抬头,窗外月光下,那个学生装青年满脸烟灰,左肩的布料被血浸透了大半。
"游击队昨晚端了火药库..."青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劳驾...藏三日..."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犬吠和摩托引擎声。青年将一个冰凉物件塞进唐守仁手中——是把枪管发烫的南部十西式手枪。
后半夜,南岳书院方向火光冲天。唐守仁把书藏进凉粉桶的夹层时,摸到书页间夹着的照片:青年站在一群穿长衫的人中间,胸前戴着"国立师范学院"的校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