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被粗暴撞开，裹挟着硫磺与焦糊味的烟尘涌了进来。王组长捂着口鼻，脸色铁青如炉渣，身后跟着几个惊魂未定的调查组成员和招待所工作人员。
“封锁现场！所有人员待在原位！”王组长的吼声被走廊里奔逃的呼喊和远处高炉不祥的轰鸣撕扯得破碎。他的目光刀子般扫过室内，最终钉在依旧端坐的振强身上。那个男人，在惨白的灯光和窗外映照进来的、越来越浓的暗红火光中，平静得像一块投入熔炉也不会融化的寒铁。
“唐振强！”王组长几步冲到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几乎要撞上振强的脸，“钢厂事故是不是跟你有关？！刚才楼下的震动，还有锅炉房的巨响，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声音嘶哑，带着被灾难冲击后的惊怒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
振强缓缓抬起眼睑。他的视线没有落在王组长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而是越过他的肩膀，投向敞开的门外。走廊里人影憧憧，混乱不堪。但在那翻滚的烟尘和晃动的人影缝隙中，他清晰地“看”到了——楼下锅炉房方向，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金红光芒，如同在狂风中摇曳的烛火，顽强地穿透层层楼板，连接着他掌心的秤印。
那是李桂芬以命相搏、刻进水泥地的悬腕印记！它在燃烧，在呐喊，在传递着钢铁厂地底深处传来的、那炉失控钢水带来的恐怖失衡！
掌心那沉凝的暗金秤印，此刻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频率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带来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仿佛整个钢厂那失控的、狂暴的、即将倾泻而出的毁灭性能量，正通过李桂芬留下的那个印记，源源不断地压上他的“心秤”！
“秤砣落了地，”振强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室内的嘈杂和窗外的警报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才知道是撑住了天，还是压塌了地。”
“放屁！”王组长彻底被激怒，一把拔出了腰间配枪！乌黑的枪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首指振强的眉心！“少给我装神弄鬼！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些麻雀！那场火！还有现在这炉子！是不是都是你们这些搞封建迷信的搞出来的？！”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里除了愤怒，更多是世界观被冲击后的恐慌和一种急于找到宣泄口的疯狂。
冰冷的枪口抵住额头的皮肤，带来死亡的寒意。但振强掌心的压力，比这枪口沉重万倍！那是数千吨狂暴钢水即将冲破束缚的毁灭之力，是李桂芬以血肉为引刻下的印记所能分担的极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点金红的烛火正在狂风中迅速黯淡，水泥地里的悬腕印记，快要被彻底压垮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王组长！冷静！”老副组长猛地扑上来，死死抓住王组长持枪的手腕，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事故原因还没查清！不能乱来！外面……外面现在需要您主持大局啊！”
王组长的手臂被老副组长死死箍住，枪口被迫抬高了几分。他胸膛剧烈起伏，喷出的气息灼热而混乱，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振强，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困兽。
振强的目光，却穿过枪口，穿过王组长扭曲的脸，落在了审讯室唯一的那扇紧闭的窗户上。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光，但此刻，在那窗帘边缘的缝隙里，一点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光芒，如同深海的寒星，悄然亮起。
是雪梅。
她就在窗外。
振强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瞬极其细微的松动。他不再试图对抗那压在心秤上的毁灭重压，也不再强行维系与楼下那点金红烛火的共鸣。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烙印着秤印的右手。
动作很慢，仿佛手臂上缠绕着无形的铁链。掌心的暗金光芒随着抬手的动作剧烈波动，如同即将沸腾的熔岩。他没有指向王组长，也没有指向任何实物，只是将手腕悬停在半空，指尖微曲，对着那扇映着冰蓝寒星的窗户，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悬腕手势。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对抗那毁灭重压的最后一丝力气。掌心的秤印光芒陡然暴涨，暗金瞬间转为刺目的炽白！那股被他强行约束、分担的恐怖失衡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悬腕手势所指的方向——朝着那扇窗户，朝着窗外雪梅所在的位置，轰然倾泻！
“砰——哗啦！！！”
紧闭的窗户玻璃，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不是被物理力量击碎，而是仿佛被内部一股无形的、炽热的冲击波由内而外硬生生撑爆！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混合着灼热的气浪，如同霰弹般喷射向窗外！
“卧倒——！”老副组长惊骇欲绝，本能地将王组长扑倒在地！
振强在玻璃爆裂的瞬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撞在椅背上！硬木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摊开的右手无力地垂落，掌心那炽白的光芒迅速褪去，只留下一个焦黑的、边缘还泛着暗红的秤印烙印，深深陷入皮肉，甚至能闻到一丝皮肉焦糊的气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脸色惨白如纸。
窗外，弥漫的烟尘被爆炸的气流冲开一小片空隙。雪梅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院中一棵枯树下，毫发无伤。飞溅的玻璃碎片在她身前尺许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纷纷坠地。她颈间的鼎纹印记散发着柔和的混沌光晕，将她笼罩其中。她的目光，穿过破碎的窗洞，落在振强垂落的、烙印着焦黑秤印的手上，又移向楼下锅炉房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王组长被老副组长压在身下，灰头土脸地抬起头，正好看见窗外雪梅那超然物外的身影，以及她身前散落一地的、冒着丝丝热气的玻璃碎片。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持枪的手颓然松开，配枪“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
刚才那一瞬间……那炸裂的窗户……那无形的冲击……还有窗外那个诡异的女人……
“报告！王组长！”一个浑身煤灰、满脸惊惶的钢厂安全员冲进门口，声音带着哭腔，“三号炉暂时控制住了！但……但是锅炉房那边……压住人了！是……是临时工李桂芬！”
李桂芬！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王组长混乱的意识。那个唐家的女人？那个在火灾调查材料里被提及的、有重大嫌疑的女人？她……她在锅炉房？
老副组长从地上爬起来，扶起失魂落魄的王组长。记录员抖着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上面溅满了墨点和灰尘。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审讯桌后那个虚脱般靠在椅背上的男人。
振强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他焦黑的右手掌心无力地摊开着，那个新鲜的、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秤印，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得刺眼。秤印的中心，一点微弱的金红光芒，如同凝固的血珠，又如同嵌入血肉的秤星，极其缓慢地、顽强地闪烁着。
那是李桂芬刻进水泥地的悬腕印记，在分担了毁灭重压、濒临熄灭前，最后反馈回来的一点烙印。是“仁”字碎片在铁砧上淬火后，嵌入心秤的第一颗星。
窗外，钢厂三号炉的烟柱依旧翻滚，但那股狂暴失控的气息己暂时平息。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死寂中隐隐传来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低沉轰鸣。
雪梅的身影悄然消失在枯树下，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满地的碎玻璃，和审讯室里那焦黑的掌心血秤，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超越了常理认知的碰撞。
王组长看着振强掌心那颗微弱闪烁的“秤星”，又看看地上自己那把冰冷的配枪，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某种坚固了数十年的东西，在他心底，伴随着那颗嵌入血肉的秤星，发出了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