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第一缕光刚爬上涪水滩头,程高的青骓马就撞碎了晨雾。
他伏在马背上的脊背绷得像张弓,腰间那枚太医院铜符随着颠簸撞在鞍鞯上,叮当作响——这是他离乡时涪翁塞给他的信物,如今带着西北的风沙与血锈回来了。
"师父!"程高翻身下马时几乎栽进泥里,却仍死死攥着怀里的布包。
他发梢滴着夜露,下颌的胡茬上凝着白霜,可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尖,"李崇那老匹夫的私兵,上个月十五夜里摸进医庐的确实是他养的死士!"
涪翁正蹲在檐下磨针,赤铜针在石上拉出幽蓝火星。
听见响动,他指尖微顿,抬头时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晨露:"梦魇藤的事呢?"
程高扯开布包,露出半块焦黑的木牌,边缘还粘着暗褐色的药渣:"我在汉中药市蹲了七日,药商说上月有辆带李府标记的马车,用五箱蜀锦换了三斤梦魇藤。
那东西熬成膏抹在刀刃上,见血封喉还查不出毒源——"他喉结滚动,"您前日说的刺客毒发,该是这东西动的手脚。"
木牌"啪"地落在涪翁脚边。
他弯腰拾起,指腹擦过木牌上模糊的"李记"印记,忽然笑了:"当年在太医院,我给成帝治风疹,用的就是梦魇藤配防风。"他把木牌揣进怀里,铜符却还在程高掌心泛着冷光,"这符你拿着。"
"可这是......"
"本是你该继承的东西。"涪翁用针尾敲了敲铜符,符面"太医署"三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暗黄,"如今太医院的老头们要么投了王莽,要么死在战火里,谁还认得这东西?"他突然伸手拍了拍程高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首往骨头里钻,"但总有人要认的。"
程高突然单膝跪地。
他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惊得王二狗端着的药碗晃出半盏药汁:"弟子程高,求先生收我入门。"他额头抵着地面,声音闷得像擂鼓,"七试我都过了——试针活人时没抖手,破局救婴没贪功,雪夜守药没合眼......"
涪翁的针囊在腰间晃了晃。
他望着程高后颈新添的刀疤——那是第七试里为救坠崖的村童留下的,忽然伸手揪住程高衣领,把人提得与自己平视:"你可知收徒意味着什么?"他指腹碾过程高掌心的老茧,"意味着你要跟着我在这乱世上缝补医道,意味着李崇的刀会先砍到你脖子上,意味着......"他突然松了手,程高踉跄着栽进王二狗怀里,"意味着这枚印,该见天日了。"
他从怀里摸出枚青铜古印。
王二狗凑过来看,就见印面浮起淡金色的纹路,像被风吹开的雾,渐渐显出"诊脉法·残篇一"几个篆字。
程高瞪大眼睛,手指几乎要碰到印面:"这就是......传说中的医道传承印?"
"传说?"涪翁把印拍在程高掌心,"当年我在天禄阁校书,见高祖入关时收的秦宫医典里提过。
每收个心术正的徒弟,印上就多段残章。"他转身往医庐走,背影被晨光拉得老长,"你既过了七试,这印的第一重,归你。"
午时三刻,被涪翁点了曲泽穴的刺客醒了。
他刚哼出声就捂住喉咙,脸上的肌肉拧成一团,像被人往喉管里塞了块烧红的炭。
程高蹲在他面前,手里捏着银针:"你为何要杀涪翁?"
刺客瞪圆了眼,张了张嘴,突然疼得满地打滚,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
涪翁靠在门框上啃玉米,含糊道:"我在他天池、膻中穴之间种了火脉。"他指节敲了敲自己胸口,"说话时气走任脉,火脉就顺着气路烧。"他把玉米芯扔进炭盆,火星"噼啪"炸开,"想活命?
百日里别吭一声。"
程高突然笑了。
他望着刺客扭曲的脸,又望向涪翁腰间的赤针囊,终于明白师父说的"医道为剑"是什么意思——这针,既能挑开死结,也能织成牢笼。
未时,李崇的人又来了。
这次没带刀,只送了张字条。
王二狗抖开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医术盖世,不如刀剑无情。"
涪翁把字条接过去,指尖在"刀""剑"两个字上碾了碾,突然折起纸角。
他折得极快,眨眼间就折出艘纸船,顺手从针囊里抽出根银针,"噗"地扎进船底。
纸船刚放进涪水,竟"呼"地升了起来!
它悬在水面半尺高,船身上的银针泛着幽光,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慢悠悠往江中心漂去。
"师父这是......"程高看得发呆。
"御气。"涪翁掸了掸手,"针引气血,气御万物。
当年我在太医院给将军治金疮,用的就是这法子引淤血。"他望着纸船越飘越远,声音轻得像风,"李崇不是爱比刀剑?
那就让他看看,医者的针,比刀剑多了口气。"
夜色漫过涪水时,涪翁划着小舟去江中心捞药草。
程高抱着一摞残卷跟在后面,突然惊呼:"师父!
您看那页!"
涪翁抬头,就见怀里的旧卷中,一页泛黄的纸页正泛着幽蓝光晕。
光晕里的字迹渐渐清晰,赫然是《针经》第一章的标题:"九阳正脉诀"。
他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纸页,光晕突然大盛,照得江面上的波纹都成了金色。
"看来......"涪翁望着江对岸忽明忽暗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真正的传承,才刚开始。"
晚风卷着药香掠过医庐。
程高抱着发烫的残卷往回走,远远就听见王二狗的喊叫声:"师兄!
赵阿婆家传来信儿,说她后半夜突然寒热交攻,现在面色青紫,西肢首抽......"
涪翁的船桨在水里顿住。
他望着渐浓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着针囊,那里的赤针正在发烫——像在预告,又一场与生死的较量,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