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的夜,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浸透了硫磺与尸骸的腐臭。溪流呜咽着穿过嶙峋怪石,水声在死寂的峡谷中空洞回响,反衬出营地里一种近乎窒息的紧绷。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在苏璎珞靛蓝的劲装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也将她脸上那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映得格外幽深莫测。她屈膝坐在一块铺着雪白狼皮的青石上,姿态闲适,仿佛置身江南画舫而非这尸虫环伺的绝地。两名侍女垂手侍立,一人捧着温酒的银壶,一人托着盛满暗红色浆果的玉盘。
“萧将军,”苏璎珞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如同裹着蜜糖的软刺,“星蚴噬髓,寒气侵骨,这西岭的夜风可不好熬。”她纤指微抬,侍女立刻将温好的酒液倾入一只薄如蝉翼的白玉杯中。酒色澄碧,在火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幽光,一股奇异的甜香混着淡淡的杏仁苦味悄然弥漫。“上好的‘碧涧春’,暖身,也定神。”她将酒杯往前一递,目光却越过跳跃的火焰,牢牢锁在萧彻脸上,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压压惊。”
萧彻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山岩,左臂的青鳞烙印在篝火映照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经脉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浸湿了燕凛刚为他重新包扎的布条边缘。他并未伸手去接那杯酒,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疲惫中沉淀着刀锋般的锐利:“苏当家的酒,向来金贵。萧某残躯,怕是消受不起。”
“将军说笑了。”苏璎珞轻笑,手腕微转,碧绿的酒液在杯中漾开一圈涟漪,“这酒,是给将军压惊,也是给将军…指条明路。”她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坠地,“龙渊凶险,前路莫测。我千帆坞的船队,是将军眼下唯一的生路。这路,自然不是白走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彻臂上那狰狞的青鳞烙印,又掠过燕凛紧抿的唇角和心口处被衣料遮掩的朱凰暗纹,最后落回萧彻脸上,笑容愈发艳丽,也愈发危险:“龙渊深处的东西,无论将军寻到的是什么——神兵、秘藏、亦或是那毁天灭地的‘星核’——”她红唇轻启,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在篝火摇曳的寂静里:
“我苏璎珞,要三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篝火仿佛被无形的寒流冻结,跳跃的火焰猛地一滞!营地边缘的阴影里,数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浮现,手中兵刃在火光下反射出淬毒的幽蓝寒芒!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溪流的呜咽和篝火木柴爆裂的噼啪声。
萧彻瞳孔骤然收缩!左臂烙印深处那股星核反噬的剧痛如同被浇了滚油,轰然炸开!他猛地抬手,却不是去接那杯毒酒,而是狠狠挥向身侧!
“啪——!”
白玉杯被一股沛然巨力扫飞,撞在篝火旁的石块上,应声而碎!碧绿的酒液泼洒在滚烫的石面,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石面竟被蚀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小孔!
“苏璎珞!”萧彻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低吼,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与痛楚,“你找死!”
几乎在玉杯碎裂的同一刹那!
“呛啷——!”
数道雪亮的刀光如同毒蛇出洞,自苏璎珞身后两名侍女的宽袖中暴射而出!刀锋薄如柳叶,淬着与酒液同源的幽蓝毒芒,撕裂空气,首取萧彻咽喉与心口!速度快得只留下两道残影!
然而,刀光未至——
“嗡——!”
一道更为凌厉、更为霸道的寒芒后发先至!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逆鳞剑不知何时己出鞘半寸,冰冷的剑脊精准无比地横拍在两道毒刃的侧面!
铛!铛!
两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毒刃被沛然巨力震得脱手飞出,打着旋儿钉入远处的树干,刀柄犹自剧颤!两名侍女闷哼一声,虎口崩裂,鲜血淋漓,踉跄后退,脸上再无半分伪装的和顺,只剩下惊骇与怨毒!
萧彻右手紧握逆鳞剑柄,剑身嗡鸣不止,冰冷的煞气弥漫开来。他左臂因剧痛而微微颤抖,青鳞烙印的光芒在皮肉下疯狂流转,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死死盯着苏璎珞,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地:“我的东西,你一分也拿不走!”
苏璎珞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她端坐不动,眼神却冷得像西岭万载不化的寒冰。她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过鬓角一丝被劲风吹乱的发丝,动作优雅依旧,却透着令人心悸的杀机。
“萧将军,”她声音平淡,却字字重若千钧,“这里是西岭,不是你的靖北城。你的剑再利,能斩尽我千帆坞三百死士?能敌得过这峡谷里无穷无尽的噬髓星蚴?”她目光扫过营地外围那些影影绰绰、己将此地悄然合围的黑影,“更何况…楚昭殿下和拓跋野的‘猎犬’,鼻子可灵得很。没有我的船队,你们连明天早上的太阳都见不到。”
她身体微微前倾,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三成,换一条活路。这笔买卖,将军不亏。”
萧彻牙关紧咬,逆鳞剑的煞气与左臂星核反噬的剧痛在体内疯狂对冲,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裂。他眼角余光瞥见燕凛——她不知何时己悄然挡在他侧翼,手中匕首反握,身体紧绷如弓弦,心口处衣料下,朱凰图腾正散发出滚烫的热度,仿佛在无声地示警。
就在这剑拔弩张、杀机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打破了僵局。
营地边缘,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千帆坞水手,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一截染血的、闪烁着幽蓝星芒的晶化匕首尖端,从自己心口处缓缓透出!匕首尖端,赫然穿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玄铁令牌——令牌中央,一个阴刻的“昭”字在幽蓝星芒映照下,狰狞毕现!
尸体软倒的声响惊动了所有人!
“什么人?!”苏璎珞厉喝,霍然起身!
阴影中,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逝,只留下尸体旁泥地上,一枚深深嵌入的、边缘仍在微微震颤的——东宫太子楚昭的玄铁令牌!令牌上那阴刻的“昭”字,如同深渊睁开的独眼,冷冷地嘲笑着营地里所有的对峙与算计。
夜风呜咽,篝火摇曳。
苏璎珞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