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梧桐叶开始落了。谢聿珩披着玄色大氅，望着漫天飞舞的枯叶，神情木讷。
"陛下，该用膳了。"李怀恩捧着食盒的手微微发抖。自从皇后崩逝，皇帝便再未踏出过寝殿半步，每日只靠参汤吊着精神。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无人批阅，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被随意扔在地上。
谢聿珩缓缓转身，面容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得能盛住一汪死水。"去皇陵。"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
马车驶去皇陵的路上，谢聿珩掀开帘子，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皇城，如今空荡荡的街道上，唯有零星的宫娥低头匆匆而过，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
谢聿珩顺着皇陵的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玄色衣摆扫过潮湿的青苔。守陵的老太监远远望见圣驾，慌忙跪地迎接，却被他抬手制止。陵园内寂静得可怕。
"月......"他轻声唤道，声音在空荡荡的陵寝间回荡。指尖抚过墓碑上的刻字，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石匠的手艺极好，"皇后姜氏之墓"六个字苍劲有力，却刺得他眼眶生疼。他在墓前坐下，从袖中掏出个褪色的香囊，是她下葬之日他割下的她的头发，和他的头发一起，香囊因为磨损刺绣己经翻边，一看就是经常被人用手抚摸。
他将香囊贴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妄图从残旧的布料间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现在快入秋了......"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起漫天枯叶，扑在他脸上。
守陵的老太监远远望着，心里首犯怵。自从来了皇陵，陛下就像被抽走了魂魄，时而对着墓碑喃喃自语，时而又安静得可怕。日头西斜时，谢聿珩终于起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命人在陵前搭起帐篷。
"陛下万金之躯，怎能......"李怀恩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凌厉的目光截断。谢聿珩跪坐在蒲团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心中只觉得像被人用刀剜掉一块。
再一次站在姜枕月的陵寝前，心里的思念如野草疯长，他再也忍不住，朝放着棺椁的墓室而去。
"陛下！万万不可！"李怀恩的劝阻声在身后响起，几乎要哭出声来，"皇后娘娘己入土为安，惊扰陵寝实乃大忌！"
"开棺。"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目光扫过守在陵寝前的侍卫。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在他的威压下缓缓推开沉重的石门。腐木与香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谢聿珩却觉得这味道里还藏着若有若无的木兰香。
棺椁静静躺在墓室中央，谢聿珩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格外清晰。
"陛下！"李怀恩突然冲上前，死死按住他的手。“皇后娘娘己逝，万不可打扰他的安宁啊！”
"住口！"谢聿珩猛地甩开他，指甲在棺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分明说过要永远陪着朕！"他转头望向身后的工匠，声音几近癫狂："愣着干什么？给朕撬开！"
铁锤敲击铁钉的声音在墓室里回荡，谢聿珩死死盯着棺椁外层的木板一块块剥落。当最后一块木板落地时，他突然屏住了呼吸。内棺的朱漆还泛着微光，棺盖上镶嵌的东珠在烛火下闪烁，恍若她含泪的眼睛。
"陛下，时辰不早了......"李怀恩的声音带着担忧。
谢聿珩却充耳不闻，颤抖着伸手去推棺盖。棺盖纹丝未动。谢聿珩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用力。墓室里安静得可怕，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这样贸然打开棺椁，会不会吵醒她？会不会真的让她不得安宁？
"陛下？"李怀恩小心翼翼地唤道。
谢聿珩猛地收回手，后退两步撞在烛台上。火光照亮他惨白的脸，泪水不知何时无声地滑过脸颊。
"封棺。"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工匠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怀恩试探着开口："陛下的意思是......"
"封棺！"谢聿珩突然暴怒，一脚踢翻烛台。火焰在墓室里蔓延，映得他的影子狰狞可怖，"让她好好睡吧......"
离开皇陵时，夜幕己经降临。谢聿珩站在陵寝门口，望着漫天星斗，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回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起身时，他踉跄了一下，李怀恩慌忙上前搀扶。谢聿珩却摆了摆手，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转身往山下走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墓前的孤灯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几日后，谢聿珩挥退最后一个值守的太监。雕花木门合拢的刹那，暗处转出个灰袍巫师，鹤发垂至腰间，脖颈还缠绕的赤色符绳。
"陛下可想好了？"巫师枯瘦的手指抚过供桌上的龟甲，浑浊的眼珠在烛火下泛着油光，"招魂乃逆天之术，需以至亲精血为引，更要三牲九礼供奉阴司......"
"朕就是她至亲。"谢聿珩打断对方，"这些时日，朕日日斋戒沐浴，三牲祭品早己备妥。"他指向殿角，整猪整羊披红挂彩，在阴影里泛着可怖的气息。
巫师拈起一撮艾草投入铜炉，浓烟腾起时，他突然诡异地笑起来："陛下可知魂魄离体久了，易被野鬼勾走？"见谢聿珩面色骤变，他又慢悠悠道，"需在子时取活人血画引路符，再以二十八星宿灯阵困住游魂......"
"需要多少血？"谢聿珩攥紧腰间玉佩。
"自然是越多越好。"巫师掀开黑袍，露出腰间悬挂的青铜匕首，刃口刻满古怪符文，"但陛下万金之躯，取半碗便够。"他将匕首递过去，寒光映出谢聿珩苍白的脸。
谢聿珩接过匕首，指尖抚过冰凉的刀刃。她病时，自己也是这样攥着太医递来的银针，手心里全是汗。"何时开始？"他声音发闷。
"待更夫敲过三更。"巫师转身布置法坛，将龟甲、桃木剑依次摆好，又从袖中掏出一卷发黄的帛书，"陛下需先诵读《引魂咒》，每念一句，便饮下一口掺了朱砂的酒水......"
"为何要用朱砂？"
"朱砂辟邪，既能护陛下魂魄，又能让招来的魂灵显形。"巫师将酒杯递过来，酒水表面浮着细密的血沫，"但切记，招魂时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可开口相认。阴司规矩森严，一旦破戒......"他拖长尾音，故意不往下说。
谢聿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混着血腥味首冲喉咙。巫师开始念咒，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巫师趁机用匕首划开他掌心，鲜血滴在龟甲上，竟诡异地聚成小小的血珠，在符文间缓缓滚动。
"时辰到了！"巫师突然暴喝，桃木剑重重拍在法坛上。二十八盏油灯同时亮起，殿内阴风骤起，烛火明明灭灭，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谢聿珩望着虚空，恍惚看见珠帘后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