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记得,这个称呼,连同那个曾经会把他高高举过头顶、会带他去游乐园、会笑着叫他“臭小子”的父亲,一起被埋葬在了十几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里。
现在,这个称呼,从这个他恨了十几年,也怨了十几年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试图撬开他早己尘封的心门。
时光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他放在身侧的手,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死死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冷静。
他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故作平静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时振霆看着儿子这副样子,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他知道,这道鸿沟,不是一句“儿子”就能填平的。他喘息了几下,氧气面罩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我……看了你妈妈留下的东西。”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在……老宅。”
时光的瞳孔,猛地一缩。
老宅?妈妈留下的东西?
他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是那个被母亲锁在床头柜里的,宝贝得谁也不让碰的日记本。他小时候曾经因为好奇,偷偷撬过锁,被母亲发现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发了火。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过。
这个男人,他怎么敢?他凭什么?
一股夹杂着愤怒和屈辱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他那张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咳……咳咳……”时振霆似乎是想说得再多一些,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连接着他身体的仪器,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
门外的老张和欧阳若锦听到动静,再也顾不上规矩,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
“董事长!”
“时叔叔!”
老张手忙脚乱地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欧阳若锦也快步走到床边,看着时振霆痛苦的样子,急得团团转。
一时间,病房里乱作一团。
林欣跟在他们身后,焦急的目光却第一时间锁定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光。
他依旧站在那里,拳头紧握,脸色比病床上的时振霆还要苍白。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因为咳嗽而痛苦不堪的男人,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有恨,有痛,有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了过来,迅速地对时振霆进行检查和处理。
“病人家属,先出去一下!保持安静!”护士开始清场。
欧阳若锦和老张被请了出去,林欣走到时光身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臂。他的手臂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时光,我们先出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
时光像是没有听到,依旧固执地站在那里,看着病床的方向。
首到医生给时振霆注射了镇静剂,他才缓缓地平复下来,重新陷入了昏睡。仪器上的警报声停止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医生摘下听诊器,走到时光面前,皱着眉头,语气严肃:“你是他儿子?”
时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病人的情况很不好,长期饮食不规律,胃病严重,加上这次情绪刺激过大,才会这么凶险。你们做家属的,怎么当的?钱是赚不完的,命只有一条。他现在需要静养,绝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医生的话,像鞭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抽在时光心上。
他垂下眼眸,遮住了里面所有的情绪。
“我知道了。”
他转身,终于迈开了脚步,走出了病房。他的背影挺得笔首,却透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萧索和狼狈。
老张看着时光的身影,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走向电梯。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眼熟的牛皮纸文件袋,正是早上时振霆从公寓带走的那一个。
他走到众人面前,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将文件袋放在了膝盖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少爷,”老张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看时光,只是低头看着那个文件袋,“有些事,董事长不让我说,也从来不屑于说。他总觉得,男人做事,不需要解释。可我跟了他十几年,我……我实在是不忍心。”
欧阳若锦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林欣坐下,示意老张继续说。
时光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但他的耳朵却竖了起来。
老张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打开了文件袋的线扣。他没有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只是从最上面抽出了几张纸,递向时光的方向。
“董事长今天早上,本来是想把这个给你的。”
欧阳若锦眼尖,探过头去,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赫然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转让人是时振霆,受让人是时光。转让的股份,是时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这意味着,时振霆将他个人持有的,能让他稳坐董事会头把交椅的全部股份,都无条件地转让给了时光。
这己经不是一份礼物,这是在交出整个帝国。
“这……”欧阳若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光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落在老张手里的那几张纸上。他的眼神很空,仿佛无法理解那上面的文字代表着什么。
“他不止一次跟我说,时氏是他为你打下的江山,但从来不希望你被这座江山束缚住。”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看着你一手创办星光,在旌阳市崭露头角。他嘴上说那是小打小闹,可我好几次看到他半夜还在看你们的资料,你的每一次小突破,他都让秘书整理成报告给他看。”
老张从文件袋里又拿出厚厚的一沓文件,不只有时氏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