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厉在老王家好几口的千恩万谢中，几乎是被簇拥着送出了大门。
王建国提溜着马灯，满脸写着激动和后怕，非要亲自把马厉送回家不可：
“厉老弟，天儿黑，路又滑，我送你！必须送！你这……你这是救了我们全家啊！”
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再给马厉磕一个。
马厉怀里揣着那两瓶沉甸甸的“铁盖儿的”，被王建国这股子热情劲儿搞得哭笑不得。
他赶紧摆手：
“建国大哥，你可别整事儿了嗷！快回屋守着孩子，孩子刚缓过来，离不开人。我这就几步道儿，熟门熟路的，自个儿回去就成，真不用送。”
他特意加重了“孩子”两个字。
王建国一听这话，果然犹豫了。
他扭头往屋里瞅了一眼，灯光下，媳妇柳丽娟正抱着孩子，一脸的如释重负。
他重重一点头：
“那……那成！马老弟，今儿这恩情，我王建国记一辈子！赶明儿，我……我一定再登门道谢！”
“客气了，建国大哥，快回吧。”
马厉笑着点点头，这才转身走进了夜色。
刚走出王家没多远，拐过那道熟悉的土墙岔路口，西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马厉紧了紧怀里的酒瓶，心里琢磨着回去怎么跟常仙爷交差。
就在这时，他脑袋里“嗡”的一下，像是有人在他脑仁里首接开了腔。
“哈哈哈！好小子，不声不响，两瓶‘铁盖儿的’就到手了！常老弟，这哈拉气儿，够劲儿了吧？”
是黄天霸那得意洋洋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马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酒瓶子给扔出去。
他赶紧稳住身形，心里叫苦，这仙家首接在脑子里说话，比那鬼打墙还让人猝不及防。
紧接着，一股子阴冷的感觉从他后脊梁沟升起，常天龙那不带丝毫感彩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像是一块冰碴子：
“不过是投机取巧，借了人家的急难罢了。酒，尚可。”
“嘿！我说老常，你这话就没劲了啊！”
黄天霸的声音立马拔高了八度，显然对常天龙的评价很不满意，
“什么叫投机取巧？这是机缘，懂不懂？是这小子机灵，也是咱堂口香火旺，仙家指路，他才能碰上这好事儿！再说，他救了人家的娃，要两瓶酒怎么了？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常天龙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地回了一句：
“本仙只是不喜这般喧闹。”
“你……”
黄天霸似乎还想争辩。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女声在马厉脑中响起，如同清泉流过，瞬间压下了黄天霸的火气：
“天霸，莫要聒噪。常老弟，也莫要过于苛责。”
是祖太奶姜烟氏的声音。
“厉小子此次，确有几分机智，也未失了本分。”
祖太奶缓缓说道，
“他求酒在先，救人在后，虽是巧合，却也合乎情理。王家感念救子之恩，主动相赠，并非强求。重要的是，他此举为堂口解决了燃眉之急，又未曾仗势欺人，守住了‘弟马’的底线，己算难得。这酒，来路正当。”
黄天霸一听祖太奶出面，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嘿嘿一笑：
“还是你明事理！小子，听见没，祖太奶都夸你了！今儿这事办得漂亮！回头这酒给常老弟供上，我看他还怎么挑剔！”
常天龙那边，似乎极轻地“嗯”了一声，像是勉强认可，又像是懒得再争辩，只幽幽地补了一句：
“酒是好酒，心诚则灵。”
马厉听着脑子里这几位仙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既不敢插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只能在心里默默承受。
这弟马当的，不仅要跟鬼打交道，还得在仙家之间当个闷葫芦，心里只希望以后这”西梁“凑齐后，可别在他脑瓜子里打麻将才好。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脑子里的动静渐渐平息了下去。
马厉苦笑着摇摇头，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一想到常仙爷吩咐的，半夜三更要去村西那片黑黢黢的老柳林子请什么“胡家仙”，马厉这心里就有点儿发毛。
那柳林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邪性地儿，平时大白天都没几个人敢往深处钻，更别提这大半夜了。
他不禁又有些胆怵，后脖颈子凉飕飕的，仿佛己经有柳条子抽上来了似的。
但是，转念一想，常仙爷可是说了，这胡家仙是“西梁”里头的重要角色。
如今他这堂口，要是真能把胡家仙给请回来，那他这堂口就算是立住了脚跟，说话办事也能更有底气。
就差这临门一脚，西梁就有希望凑齐了！
想到这儿，马厉心里那点儿胆怯又被压下去几分，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他马厉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
回到家里，马长海和秀琴正坐在炕上就着昏暗的灯泡说话，见马厉推门进来，怀里还鼓鼓囊囊的，秀琴连忙问道：
“厉儿，王家那头没事儿了吧？你这怀里揣的啥？”
马厉把那两瓶“铁盖儿的”小心翼翼地放到炕柜上，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咧嘴一笑：
“妈，爹，没事儿了，王家那小子就是掉魂儿了，我给叫回来了。这是建国大哥非塞给我的，说是谢礼。”
他没敢多说仙家指点的事儿，怕二老又跟着担惊受怕。
马长海闻言，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能帮上忙就行。”
马厉见状，知道不能再耽搁，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说道：
“爹，妈，我寻思着狗剩子他娘刚缓过来，我这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我再去他家瞅一眼，看看有没有啥反复，要是没事儿，我就立马回来，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秀琴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都啥时候了，还去？有啥事儿不能明儿再说？”
“妈，您就放心吧，”
马厉拍了拍胸脯，
“狗剩子家离咱家也不远，我快去快回。咱既然帮了人家，就得帮到底不是？省得人家背后戳脊梁骨，说咱办事儿不牢靠。”
马长海点了点头：
“厉儿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应了人家，就多上点心。不过，你可得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别在外头瞎晃悠。”
马厉见父母松了口，心里暗自高兴。
之前常仙爷交代的三样东西：一碗尖米，一壶好酒，一截红线，这下算是齐活了。
收拾妥当，马厉穿上那件最厚的棉袄，戴上狗皮帽子，这就转身出了家门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