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肚子里难得装了这许多油水,那羊肉饺子、炖飞龙、猪肉和胖头鱼这会儿轮番在胃里闹腾得厉害,马厉睡到后半夜,就觉得小肚子发胀,梦里面满哪找茅厕,最后没找着,愣是给憋醒了。
东北的冬夜,屋外头天寒地冻,能把活人冻成冰坨子,马厉原想忍忍得了,可那尿意越来越汹涌,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迷迷糊糊地从热被窝里爬出来,摸索着套上棉裤棉袄,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领口袖口就钻了进来,激得他一哆嗦。
屋里黑灯瞎火的,勉强能看清个物什轮廓。
马厉轻手轻脚地趿拉上鞋,生怕惊醒了师父他们,寻思着去院子外头的茅厕。
刚走到外屋门口,正要伸手去拉门栓,马厉的耳朵却猛地一动,动作也僵住了。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除了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杈发出的“呜呜”声,他竟隐约听到了一阵压抑的、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极力克制着,却又忍不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
“呜……呜……”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细细的冰针,首往马厉的耳朵里钻,在这深更半夜的土坯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马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先前那点儿睡意和尿意,顿时被吓跑了一半。
他头皮一阵发麻,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大半夜的,是啥动静?
难道是……仙家又有什么示下?还是说,这屋里头,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那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切和委屈,听着不像是仙家那种缥缈虚无的动静,倒更像是……人的哭声。
哭声?
马厉心里更是纳闷,他爹娘都在里屋睡着,这哭声是从哪儿来的?
”难道是师父?可这声音明明是个女人啊……“
他定了定神,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朝着外屋地的角落,也就是平日里堆放杂物和柴火的地方摸了过去。
外屋地比里屋更冷,地上是冰凉的泥土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越往前走,那哭声就越清晰。
马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都攥出了一把冷汗。
他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借着窗外那点儿微弱的光亮,往角落里瞅。
这一瞅,马厉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在柴火垛旁边,靠着冰冷的土墙,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人身上裹着件旧棉袄,脑袋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正是那压抑哭声的来源。
是……他娘秀琴!
马厉怎么也没想到,这深更半夜躲在冰冷的外屋地里偷偷抹眼泪的,竟然会是自己的娘!
他娘平日里风风火火,嗓门敞亮,性子泼辣,就算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也从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此刻,她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一个人躲在这儿,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
那哭声细细碎碎,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在这寂静的寒夜里,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割在马厉的心上。
他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发热,先前那股子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感,瞬间被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困惑所取代。
娘这是……怎么了?
“娘,您这是咋了?”马厉心里一紧,几步跨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秀琴被他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强笑道:“没……没事儿,厉儿,娘这是……刚才给炉子添柴火叫烟给熏着眼了。”
马厉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哪能信这话。
他娘平日里刚强,轻易不掉泪。
再一联想到这大过年的,桌上虽然热闹,可家里毕竟还少着两个人,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大哥马强在部队当兵,一年到头回不来一趟;小妹马爽在省城借读,路远天寒,这个年也没能赶回来。
“娘,”马厉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愈发轻柔,
“您是不是想大哥和老妹了?”
这话仿佛触动了秀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那强撑着的劲儿一下子就垮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哽咽道:
“唉……你大哥在部队,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你老妹子一个人在省城念书,人生地不熟的,过年都回不来……娘这心里头……堵得慌啊……”
马厉看着他娘哭得伤心,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知道,爹娘这一辈子,就盼着儿女能有出息,能平平安安。
如今他成了仙家弟马,也算是有了条旁人没有的出路,可这并不能减轻娘对远方儿女的牵挂。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秀琴的肩膀,沉吟片刻,开口道:
“娘,您别太惦记了。大哥在部队那是保家卫国,是给咱老马家争光。老妹在省城念书,将来有文化,不受咱们这份苦,那也是好事。他们都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秀琴只是不住地摇头,眼泪还是止不住。
马厉见状,一咬牙,说道:
“娘,您听我说。如今我这身份不一样了,之前在那个破厂子干活,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净受那帮孙子气,还耽误家里的事。等过了这个年,开春儿了,我就回去把那活儿给辞了!”
秀琴闻言一愣,止住了哭声,讶异地看着他:
“辞了?厉儿,你……你可别犯浑!那厂子再不好,好歹每个月还有几个钱拿,你要是辞了,咱家这日子……”
“娘,您放心。”
马厉眼神坚定,透着一股以往没有的沉稳,
“我现在是仙家弟马了,往后给人看事瞧病,总能有嚼谷。再说,我辞了厂里的活,正好也有空。等路好走了,我就先去部队瞅瞅大哥,给他送点咱家的土产,再绕道去省城看看老妹,把您做的衣裳鞋子给她带过去。我亲自去瞅瞅他们,您不就放心了?让他们也知道,家里现在不一样了,有我呢!”
秀琴怔怔地看着儿子,昏黄的灯光下,她仿佛觉得儿子一下子长大了不少,说话做事都有了章法,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势。
一想到马厉要去看看她那两个日思夜想的孩子,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顿时就轻快了不少。
“你……你说的是真的?不糊弄娘?”
秀琴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真的,娘!比真金还真!”马厉用力点了点头,
“您就踏踏实实在家等着,我把大哥和老妹的信儿给您带回来。往后啊,咱家的日子指定能越过越好,再也不让您跟爹跟着我操心受累了!”
这话他说得斩钉截铁,既是安慰他娘,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既然踏上了这条出马顶香的路,他就得扛起这个家,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秀琴听着儿子这番话,心里头那股子憋闷劲儿总算是散了大半,她抹了把脸,露出一个略带憔悴却欣慰的笑容,伸手拍了拍马厉的胳膊:
“好……好大儿,娘……娘信你!有你这句话,娘这心里就亮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