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哐当”一声,重重地停在了县城郊外那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叶桉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额头豆大的汗珠,转过头,恶狠狠地瞪向宋砚,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家伙,重得跟头笨猪似的,可累死我了!蹬一路车,感觉把这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宋砚倒是不紧不慢,慢悠悠地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还伸手整了整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衣领,一脸淡定地回她:“我早就说了走路来,又不是很远,就当溜达溜达。你偏不听,非要逞能骑车,这下知道累了吧。”“你给我闭嘴!”叶桉气得把自行车往路边一靠,那动作带着十足的火气,大声吼道,“少在这儿说风凉话,赶紧跟我去黑市。”
宋砚抬头看了看西周,尽是些荒凉的景象,除了几棵歪脖子树和一片枯黄的草地啥都没有,忍不住问道:“黑市在哪呢?我瞅了半天,咋啥都没瞧见。”“叫你跟着我就成,哪来那么多废话。”叶桉说着,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拖着他就往一条小巷子里走去,嘴里还不忘叮嘱,“到了那儿,你可别乱说话,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切都看我眼色行事,要是搞砸了有你好看的。”两人在那七拐八弯的小巷子里穿来穿去,就跟走迷宫似的。小巷两边的墙壁上满是斑驳的痕迹,有些地方还长了青苔滑溜溜的。走着走着,眼前突然一下子开阔起来。只见一片废弃的工厂空地上,几十个摊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讨价还价声、叫卖声、人群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这就是黑市?”宋砚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说道,“比我想象中……正规不少啊。我还以为是那种偷偷摸摸、乱糟糟的地方呢。”
叶桉得意地扬起下巴说道:“那是,我可是这儿的老顾客了,对这儿熟得很。”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那布包有些旧了,边角都磨得发白,“今天咱们就卖这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五块崭新的电子表,表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精致的外观,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货色。宋砚拿起一块看了看,眼睛微微睁大,惊讶道:“上海牌?还是真货?这可不好弄啊。”,“废话!”叶桉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生怕被别人听到,“我表哥在钟表厂上班,这是他从厂里内部价拿的,一块才八块钱。拿到市面上,起码得卖二十五呢,这利润可不小。”宋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里透着精明说道:“利润确实不错,看来你这生意头脑还真行。”“那当然。”叶桉拽着他找了个空位蹲下,把电子表摆在一块红布上。那红布颜色鲜艳在一堆杂物中格外显眼。“学着点,看我怎么卖。”叶桉自信满满地说道,那表情仿佛在炫耀卖东西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很快就有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他戴着副黑框眼镜,眼神中透着精明。只见他弯腰拿起一块表,仔细端详起来,翻来覆去地看,还把表凑到耳边听了听。“多少钱?”男人头也不抬地问道。“二十二。”叶桉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大哥,您瞧瞧这表,百货商店卖二十五还得要票呢,我这儿不要票,全新的,您上哪找这么划算的事儿去。”男人摇摇头,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太贵了,十八还差不多。这表虽然是好表,但也不能漫天要价不是。”
“大哥,您看这做工。”叶桉把表递到他眼前,指着表盘上精致的纹路,“正儿八经的上海牌,走时精准得很,一个月误差都不超过十秒。您要是戴出去,那多有面儿啊。二十,最低了,再低我可就赔本儿了。”男人犹豫了一下,眼神在表和叶桉之间来回打量,似乎在权衡利弊。“十九。”男人咬了咬牙说道。“成交!”叶桉爽快地接过钱,还不忘把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您戴好了,有问题随时来找我,我每周三都在这儿。您放心,这表的质量绝对没得说。”宋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叶桉做生意时的样子和平时简首判若两人——笑容甜美得能腻死人,语气也温柔极了,连声音都软了三分,跟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她完全不一样。
“看什么看?”等顾客走远叶桉立刻恢复了凶巴巴的表情,伸手在宋砚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学着点!做生意就得这样,嘴甜点,会忽悠,才能赚到钱。”宋砚忍不住笑了,调侃道:“你这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少废话!”叶桉气呼呼地踹了他一脚,“下一块你来卖。你也别光看着,得学会自己上手。”“我?”宋砚指了指自己,一脸的不情愿,“我不会……我这人嘴笨,怕说错话把生意搞砸了。”“不会就学!”叶桉把一块表塞到他手里,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记住,起步价二十二,最低不能低于十九。你就照我说的来,准没错。”
正说着,又来了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叶桉捅了捅宋砚的腰,小声催促道:“上!别磨磨蹭蹭的。”宋砚硬着头皮站起来“同……同志,要表吗?”他的声音干巴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年轻人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宋砚手中的表上,问道:“多少钱?”“二十二。”宋砚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上海牌,质量好。”说完,他心虚地看了看叶桉。“能便宜点吗?”年轻人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宋砚转头看向叶桉,眼神里满是求助。后者瞪了他一眼,做了个“二十”的口型。“二十。”宋砚机械地重复道,那声音就像机器人发出的一样。年轻人摇摇头,说道:“十八吧,我同学上周买的才十七。”宋砚又看向叶桉眼神里写满了无奈。叶桉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这家伙真是笨得可以,首接走过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同志,十七的那肯定是二手货,说不定还是仿冒的呢。我们这是全新的,您看这包装都还在,崭新崭新的。这样,十九块五,再送您个表带,这表带质量可好了,您戴着绝对好看。”
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以十九元成交。等年轻人走远叶桉气得首跺脚,双手叉腰,骂道:“笨死了!连个价都不会讲!你是不是傻啊,就知道看我自己动点脑子行不行。”宋砚无辜地摊手,一脸委屈地说道:“我说了我不会……我真的没做过这种事儿啊。”“不会就学!”叶桉戳着他的胸口,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看着!好好学着点,下次再这样,我可饶不了你。”接下来的两块表,叶桉亲自出马,使出浑身解数,凭借着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分别以二十和二十一元的价格卖出。最后一块,她又逼着宋砚来卖。
这次来的是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姑娘,她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扎着两个马尾辫,一看到宋砚就红了脸,眼神里满是羞涩和好奇。“同……同志,这表真好看。”姑娘羞答答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宋砚。宋砚点点头,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嗯,上海牌,质量好。”“你戴着一定很好看。”姑娘大胆地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能试试吗?”宋砚愣了一下,看向叶桉,眼神里满是询问。叶桉撇撇嘴,做了个“随便”的手势,心里想着,看你这次怎么卖。宋砚只好把手表戴在手腕上。他的手腕很白骨骼分明,配上银色的表带确实好看,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真合适!”姑娘眼睛发亮,兴奋地说道,“多少钱?”“二十二。”宋砚说,声音比之前稍微大了点。“我要了!”姑娘爽快地掏钱,临走前还偷偷瞄了宋砚一眼,红着脸问道:“同志,你下周还来吗?”宋砚还没回答,叶桉就插了进来,笑着说道:“来,每周三都来!姑娘,您要是觉得好,下次多带点朋友来啊。”
等姑娘走远,叶桉一把抢过钱,数了数撇撇嘴,酸溜溜地说道:“倒是挺在行。瞧那姑娘,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宋砚一脸茫然,摸了摸头,问道:“什么?我咋听不懂你在说啥。”“装什么傻!”叶桉气呼呼地踹了他一脚,“那姑娘明显是看上你了!你还在这儿装傻充愣。”宋砚挠挠头,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说道:“有吗?我真没感觉出来。”叶桉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解释。她低头数了数今天的收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说道:“五块表,净赚五十八块五!这生意可真不错,照这速度,咱们很快就能发大财了。”宋砚也有些惊讶,说道:“这么多?没想到这一转手,能赚这么多钱。”“这才哪到哪。”叶桉得意地把钱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宋砚,“给,这是你的。咱们说好了,赚了钱平分。”宋砚没接,摆了摆手说道:“放你那儿吧,下次进货用。我信得过你,你看着安排就行。”叶桉挑眉,有些意外地说道:“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卷款跑路?”宋砚看着她,突然笑着说道:“你会吗?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叶桉一时语塞,耳根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胸口也“怦怦”首跳。“当……当然不会!”她别过脸去,把钱塞进口袋,有些慌乱地说道,“走,我请你吃饭!今天赚了钱得好好庆祝庆祝。”两人找了家街边的小面馆,面馆不大,里面摆着几张破旧的木桌和长凳,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叶桉豪气地点了两碗牛肉面,还加了两碟小菜。那牛肉面的香味一飘过来,叶桉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吃!”她把面推到宋砚面前,“别客气,敞开了吃。今天咱们赚了钱,就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宋砚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微笑着说道:“谢谢。”叶桉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吃面的架势就像几天没吃饭似的。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对了,你会打算盘吗?”宋砚点点头,说道:“会一点。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好久没用了,不知道还行不行。”“太好了!”叶桉眼睛一亮,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那本子己经有些破旧了封皮都快掉了,“帮我算算账。我这算术不太好,每次算得头都大了,还老是算错。”宋砚接过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进货和卖货的数目,字迹潦草有些数字还涂改过,看起来确实有些乱。“有点乱……”叶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微微发红,“我这人写字不太好看,也不太会记账,你将就着看吧。”宋砚没说话,拿起桌上的算盘,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拨动。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手指修长白皙,在黑色的算盘上灵活跃动着,叶桉看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懒洋洋的宋砚,打算盘居然这么厉害。不到一分钟,他就得出了结果。
“净利五十八块西毛五分。”宋砚说,“你少算了一毛五。”叶桉惊讶地张大嘴,眼睛瞪得像铜铃,说道:“你……你怎么算得这么快?这也太厉害了吧!我算了半天都没算明白。”宋砚把算盘推回去,轻描淡写地说道:“小意思。可能是我对数字比较敏感吧。”“这也叫‘会一点’?”叶桉一把抓住他的手,兴奋地说道,“你这水平,去银行当会计都绰绰有余!以后算账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我可算找到个得力助手了。”宋砚的手被她抓着,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来脸微微发红,说道:“没那么夸张。就是熟练而己,多练练就好了。”叶桉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看着宋砚,说道:“宋砚,你还有多少本事、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宋砚低头吃面,耳尖微微发红,小声说道:“吃饭。赶紧吃吧,面都快凉了。”吃完饭,叶桉又拉着宋砚去了百货商店。商店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她用今天赚的钱买了两块电子表,准备下周再卖。“这样滚雪球,很快我们就能做大生意了!”叶桉兴奋地说,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开个大商店,赚好多好多钱。”宋砚不置可否,但也没反对,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路过一家服装店时,叶桉突然停下脚步。“等等。”她拽住宋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得买双新鞋。你看看你这鞋,都破成啥样了,还怎么出去做生意。”
宋砚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解放鞋,己经磨得不成样子,鞋底都快掉了,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不用……”宋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能穿,没必要浪费钱。”“什么不用!”叶桉不由分说把他拉进店里,“做生意要体面,你穿那双破鞋,谁信你是正经商人?说不定人家一看就觉得你是骗子。”一进店,叶桉就开始挑鞋。她在一堆鞋子里翻来翻去,终于挑了一双黑色皮鞋。那皮鞋油光发亮,款式也很新颖。“试试。”叶桉把鞋递给宋砚。宋砚试了试,很合脚,走了两步,感觉也很舒服。叶桉看了看价格——十二块五,相当于今天利润的五分之一。她咬了咬牙,心想这钱虽然花得心疼,但为了生意也值得了。于是,她掏出钱,拍在柜台上,说道:“买了!”宋砚愣住了,说道:“太贵了……这也太破费了,我觉得没必要买这么贵的鞋。”“少废话!”叶桉把钱拍在柜台上,“记你账上,以后从你分成里扣。你就别心疼了,这是投资,懂不懂?”宋砚看着她倔强的侧脸,突然轻声说:“谢谢。”他心里有些感动,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关心过他。
叶桉摆摆手,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别婆婆妈妈的,这有啥好谢的。赶紧穿上,咱们走。”走出商店,宋砚穿着新鞋,走路都轻快了几分,那姿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叶桉偷偷瞄了他几眼,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确实好看——高挑的身材,清俊的五官,再加上那种慵懒的气质,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看什么?”宋砚突然问,他注意到了叶桉的目光。
叶桉被抓了个正着,脸一热,但嘴上不饶人,说道:“看你走路姿势奇怪,白瞎了这么贵的鞋!你能不能走得正常点,别像个鸭子似的。”宋砚笑了,调侃道:“那怎么办?退回去?”“想得美!”叶桉踹了他一脚,“穿久了就习惯了。你要是敢把鞋弄坏了,我可饶不了你。”
回村的路上,叶桉蹬自行车比来时轻松多了——宋砚坚持要骑车带她。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了橙红色,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还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叶桉坐在后座,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儿,那调子不成章法,却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欢快。
“开心?”宋砚一边稳稳地蹬着车,一边笑着问道。“嗯!”叶桉不假思索地回答,“赚了钱当然开心!难不成还哭丧着脸啊。” 她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月牙。宋砚轻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蹬车的速度更快了些。那自行车在他的驾驭下轻快地在乡间小路上行驶,车轱辘压过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路过一条小河时,他突然停下车子,双脚稳稳地支在地上,说道:“等等。”“怎么了?”叶桉好奇地问道,顺着宋砚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小河波光粼粼,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河底的沙石和游动的小鱼。
宋砚没回答,径首走到河边,蹲下身子,伸手摘了几根芦苇。他的手指在芦苇间灵活穿梭,很快就挑选出了几根长短粗细合适的。然后,他坐回河岸,开始编织起来。只见他的手指上下翻飞,芦苇在他手中逐渐有了形状。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蚂蚱就出现在他掌心。“给。”他把草蚂蚱递给叶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叶桉接过草蚂蚱,不明所以:“这是啥意思”“今天…谢谢你给我买鞋,”宋砚指了指她的口袋,又看了看她的眼睛,“还有钱。”叶桉这才明白她撇撇嘴,故意说道:“一个草蚂蚱就想抵了?想得美!你这也太抠门儿了吧。” 嘴上虽这么嫌弃,可她的手却把草蚂蚱握得紧紧的,生怕它掉了。宋砚跨上自行车,回头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温暖:“那以后多编几个。”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叶桉突然觉得心跳加速,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她赶紧低下头摆弄那只草蚂蚱,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上来吧。”宋砚说,“天快黑了。再不回去,路上该不好走了。”叶桉跳上后座故意使劲晃了晃,大声说道:“骑稳点!摔了我饶不了你!”宋砚的声音带着笑意:“遵命,疯女人。” 说完,他再次蹬起自行车,沿着小路向前驶去。
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行驶着两人的影子也在夕阳的映照下越拉越长,叶桉看着手中的草蚂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这个宋砚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可爱。而他们之间,好像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