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党校课程结束后，陈阳匆匆赶往燕京大学。
他下午还有一堂《先秦巫术与早期华夏文明》的选修课，这是他作为历史系教授的本职工作。
教室里座无虚席，学生们早早占好了位置。
陈阳走上讲台，白发在自然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镜片后的双眼沉静如水。
他翻开《殷墟卜辞研究》，声音不疾不徐：“上回我们讨论了商代祭祀中的‘燎祭’仪式，今天要探讨的是甲骨文中的‘黑水’与‘玄鸟’象征。”
调出一张投影，画面是一片残缺的商代龟甲，上面刻着几行古拙的文字。
陈阳指着其中两个符号说道：“‘黑水’在甲骨文中写作‘玄水’，‘玄’字本义为幽深，引申为‘黑暗’‘神秘’，而‘水’则代表流动、变化。在商人的世界观里，‘黑水’并非普通的河流，而是连接人间与幽冥的媒介。”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个符号：“‘玄鸟’的记载更为特殊。在《诗经·商颂》中，‘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传说商人的始祖契，便是玄鸟所生。但在甲骨文里，‘玄鸟’并非仅指神话中的神鸟，它还被用来代指一种特殊的巫术仪式——‘玄鸟降’。”
学生们屏息凝神。
陈阳继续道：“在殷墟出土的卜辞中，多次出现‘玄鸟降于黑水’的记录，通常伴随着‘血祭’‘巫舞’等字眼。这意味着，‘玄鸟降’并非单纯的神话叙事，而是某种祭祀仪式的关键环节。”
后排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陈阳抬眼，看见赵倚天正托腮看着他，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今天穿着白T恤搭配修身牛仔裤，发髻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陈阳收回视线，但讲课的节奏却微妙地被打乱了。
“有学者认为，‘玄鸟降’可能是商代巫师在祭祀时，通过某种特殊手段，让‘玄鸟’——也就是他们信奉的神灵或祖灵——降临人间。而‘黑水’则可能是仪式中使用的媒介，比如……某种能够通灵的液体。”
他翻开另一页笔记，语气变得谨慎：“值得注意的是，在周灭商后，‘黑水’的记载几乎完全消失，而‘玄鸟’则被重新诠释为祥瑞之兆。这或许意味着，周人刻意抹去了商代巫术中某些危险的部分……”
下课铃响，学生们意犹未尽地讨论着，而赵倚天己经起身，径首走向讲台。
“陈教授。”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您答应过要来看我的甲骨收藏。”
陈阳合上教案，微微点头：“我记得。”
赵倚天笑了，从包里取出一张烫金名片：“这是地址，玉渊潭公馆8栋2801，晚上七点，我准备了茶点。”
陈阳接过名片，指尖触碰到她的指甲——修剪得精致圆润，涂着暗红色的蔻丹，像某种危险的信号。
“我会准时到。”
……
傍晚，陈阳站在玉渊潭公馆的电梯里，透过玻璃幕墙俯瞰燕京的夜景。
这座顶级豪宅的顶层复式属于赵倚天，或者说，属于她背后的家族。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扇雕花红木门，门环是青铜饕餮纹，古朴而神秘。
门开了。赵倚天换了一身素白和服，腰间系着深红色腰带，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她赤着脚，踩在檀木地板上，朝他微微欠身：“欢迎，陈教授。”
陈阳踏入玄关，浓郁的白檀香扑面而来，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樱花气息。
客厅的装潢中西合璧，墙上挂着几幅浮世绘，而博古架上则陈列着青铜器、唐三彩和宋代青瓷。
“请坐。”赵倚天指向茶席，“我准备了明前龙井，希望合您的口味。”
陈阳在矮几前盘腿坐下，目光扫过茶席：茶具是南宋官窑的青瓷，茶托却是东瀛漆器，矛盾又和谐。
赵倚天跪坐在他对面，素手执壶，水流如银线注入杯中。她的动作优雅而精准，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
“陈教授知道吗？”她抬眸，眼波流转，“我母亲是京都人，茶道世家。”
陈阳接过茶盏，轻嗅茶香：“难怪赵小姐的茶艺如此精湛。”
赵倚天轻笑：“叫我倚天就好。”
茶过三巡，她终于起身，从内室捧出一个紫檀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片甲骨，每一片都用丝绸衬垫，保护得极为细致。
“这是家父的收藏。”她指尖轻点其中一片，“您看，这片记载了‘玄鸟降于黑水’，旁边还有祭祀的卜辞。”
陈阳戴上手套，小心拿起那片甲骨，在灯光下细细端详。龟甲上的刻痕清晰可辨，文字古朴苍劲。
“‘玄鸟降于黑水，巫舞三日，血祭三牲’……”他低声念出卜辞，眉头微皱，“这比殷墟出土的同类记录更详细。”
赵倚天凑近，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耳际：“您注意到了吗？这片甲骨的背面，还有一组特殊的符号。”
陈阳翻转龟甲，果然在背面发现了一串细密的刻痕，像是某种咒文。
“这是……巫纹？”他微微诧异。
赵倚天轻笑：“没错。这不是普通的甲骨，而是商代大巫专用的‘通灵甲’，上面的咒文能让祭祀者短暂地……看见‘黑水’另一端的东西。”
陈阳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在灯光下微微收缩，像某种猫科动物盯上猎物时的反应。
“赵小姐对这些很了解？”陈阳声音低沉。
她微笑：“我母亲家族，世代研究阴阳术。”
空气骤然凝滞。
陈阳的腕上，千机锁无声收紧。
赵倚天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那片甲骨上的“黑水”二字，轻声道：“您知道吗？‘黑水’至今仍在流淌……只是，普通人看不见罢了。”
陈阳的指尖在甲骨刻痕上微微一顿。
赵倚天的声音低柔，却带着某种蛊惑般的韵律：“商代的‘黑水’并非单纯的神话意象。根据《山海经》记载，黑水发源于昆仑之阴，流经幽都，是生与死的交界。而现代考古发现……”
她忽然倾身，从博古架下层取出一只漆盒，“您看这个。”
盒中躺着一块墨玉雕成的龟甲，通体漆黑，表面却泛着诡异的暗红色纹路。
陈阳极其诧异，这不是普通的玉石，而是浸染过鲜血的“血玉”。
“三年前，洛阳一座商代贵族墓出土的。”赵倚天的指甲轻轻刮过玉甲表面，“检测发现，这上面的红色不是朱砂，而是……人血。”
陈阳接过玉甲的瞬间，千机锁突然发出细微的震颤。
他观察到，玉甲内侧刻着与甲骨完全相同的“玄鸟降”卜辞，但最下方多出一行小字：“以童女血祀之”。
“您应该明白了吧？”赵倚天的和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红色鸟形纹身，“‘玄鸟’从来不是祥瑞。商王用少女的血召唤它，是因为只有处子的魂魄，才能让幽冥的使者显形。”
窗外忽然传来乌鸦的啼叫。
陈阳恍然发现整个客厅的阴影都在诡异地扭曲，那些浮世绘上的仕女眼睛，不知何时全部转向了他的方向。
“您身上有‘黑水’的味道。”赵倚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去年在终南山古墓，您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陈阳回想起终南山的迷魂凼中见到的“寒潭古地”，晃了晃脑袋，猛地站起身，茶盏翻倒，茶水在桌面上溅开一片深褐色的痕迹。
他盯着赵倚天手腕内侧的红色纹身，声音低沉而冷硬：“赵小姐，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倚天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收敛了那股近乎癫狂的狂热，眼神恢复了先前的优雅，但眼底仍藏着一丝偏执。
“陈教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她轻声说道，“我们家族研究的东西，远比你在课堂上讲授的更加真实。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博学、冷静，却又对未知抱有敬畏。”
陈阳没有放松警惕，但语气稍稍缓和：“我对你们的家族研究没有兴趣。”
赵倚天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罕见的柔和：“真的只是这样吗？还是说，你不敢承认，你也曾见过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陈阳沉默了一瞬，随即摇头：“即便我真的见过什么，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赵倚天向前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的声音极轻，带着某种蛊惑般的温柔：“陈阳，我喜欢你。”
陈阳一怔。
“我欣赏你的智慧，你的冷静，甚至你的固执。”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袖口，却没有更进一步，“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你不仅能得到我家族的全部资源，还能……得到我。”
陈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赵小姐，你高估了我的价值，也低估了我的原则。”
赵倚天的眼神微微一暗，但很快又浮现出笑意：“原则？还是说，你心里己经有了别人？”
陈阳没有回答，只是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转身朝门口走去：“今天的讨论到此为止。”
赵倚天没有阻拦，只是站在原地，声音幽幽地传来：“你会回来的，陈教授。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来找我。”
陈阳脚步未停，推门离开。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气，腕上的千机锁终于停止了微弱的震颤。
夜风拂面，他站在玉渊潭公馆楼下，抬头看了一眼顶层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他知道，赵倚天的话并非单纯的威胁——她背后的家族，或许真的掌握着某些不该被触碰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