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路中间一群恶狗,它们目光凶狠,满嘴钢牙,皮毛钢丝一般坚硬,向路过灵魂疯咬过去,不撕扯掉腿脚是不肯松口的。被撕咬的灵魂痛苦地挣扎着,但无论怎样也难逃这群恶狗撕咬,他们有的被咬断了腿,他们有的被扯断了脚,犬吠声哀嚎声响成了一片。
这不禁让她不寒而栗,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已,以此想得到一丝安慰。
她的确是被恶犬吓住了。她从小就怕恶犬,如今看到这恶犬比她平常所见不知又恐怖多少倍,她能不惊得全身颤抖吗?
但害怕有什么用,这是她去鬼市必经之路,赶不到鬼市,乞不到五彩米,她就救不了夏桐。
想到了夏桐,想到还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夏桐,她忽然又鼓起勇气,她咬牙,大胆向恶犬们走过去。
她想若是她在人世间做过坏事,她在这里被恶犬撕咬也是应该的。人活一世,好的坏的都要面对。
她一路走过去,她的腿似乎碰到了恶犬的鼻子,但恶犬却没有咬她。她不禁长长地松口气,原来她在人世间没有做过坏事。起码没有害过人,才让恶犬放过了她。
她继续向前走。
前面突然人山人海,好像举行什么聚会,有扭秧歌的,有舞龙舞狮的,热闹非凡,就像人间的集市一样。她诧异地看着这番热闹的场景,心里想莫不这就鬼市了。
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路两边各种售卖的摊位,她欣慰地笑了,她想这里应该是鬼市了,她终于可以开始乞讨了,救桐哥哥有希望了。
鬼乞节是观音菩萨给亡魂进入阎王殿,弥补身上带来的轮回最后一次机会。许多亡魂由于家里人的疏忽,没有给他们带上足够的盘缠,或是遗漏了东西,这些亡魂就可以在鬼乞节上用钱购买,或者互换。来弥补他们家人给他们带来的麻烦。
夜幕低垂,鬼乞节的街道上灯火阑珊,透着一股异样的幽光。纸扎的楼阁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方菲儿走在街上,她知道阴间的黑夜就是阳间的白天,她要在天亮之前乞讨到五彩米,否则不但救不了她的桐哥哥,也会害得她自已永远留在这里。
一群身着古装、面涂白粉的鬼魂迎面走来,他们手持灯笼,眼神空洞而深邃,步伐僵硬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哀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味道,这是她从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几声幽暗的哭声,让人也分不清是在表演还是真的有人在哭泣。
方菲儿知道她来鬼乞节是来讨要五彩米的,但她却不知道怎么讨要,也有些张不开口。
她有几次试着想向旁边的人开口,却最后又失去了勇气,惹得旁人好奇地看着她,不知所云。
路边一个弯腰驼背老婆婆看似很慈祥,应该是个好人,于是,她就对她伸出了手掌。嘴里说道:“老婆婆,我等着五彩米去救人,你能给我一点吗?”
老婆婆看她一眼,眼神浑浊,居然伤心了哭了,她哽咽着说:“我那群不孝的子孙,我走后他们居然忘了给我五彩米,害得我如今留在这里不能去轮回殿……”
方菲儿愣住了。
她失望地收回手,茫然地看着老婆婆,看她可怜,不觉也有心酸。
她安慰她道:“老婆婆,你也不要伤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我在这里摆摊卖些自已做的东西,为的就是有了钱,去换别人的五彩米。可是你看我这些东西哪有人要?我都在这里待了一百年了,还没能够轮回到人间。”
她抿抿嘴,又说:“看姑娘是个老实人,我也就给你交个实底。在鬼乞节上的人,大多都是因为缺五彩米不能上轮回殿的人。你也不要费劲了,在这里是讨不到五彩米的,因为每个人都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做孤魂野鬼,都想去轮回殿早去往生。还是人间好啊,哪怕往生个猪狗也比留在这里好啊。”
方菲儿看她说道:“这里不好吗?”
她叹口气说道:“你看这里有什么好。整天不见天日,也没个亲人。人间再苦,好歹有亲人陪伴,这里有什么?除了孤魂野鬼就是孤魂野鬼。”
方菲儿刚刚来到这里。不知道这里生活的辛酸,但看她的样子,想是没有人间好,若不是她怎么那样不想待在这里?
她又安慰了她几句也就离开了。
尽管老婆婆说鬼乞节上五彩米不好讨到,但她仍不死心,她还是想用最大的努力讨来五彩米去救夏桐。
她又接连向几个人乞讨,都被委婉地拒绝了。她觉得自已来的时间不短了。肚子都饿了。
她只怕时间过得太快,不能按时乞讨到五彩米,不知不觉心里就有了火气,嘴上生起了火炮,嘴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夜色如墨,远处的鬼火不停地闪烁着,也似人间烟火。
她走得累了,就一个人在路边坐下来。街道两旁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或惊恐或好奇的脸庞。
街角处,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蜷缩着,面前摆放着一只破旧的碗,碗中零星散落着几枚铜板。
她看了一会,似乎受到了启发。她环视四周,终于在路边落叶里发现了一个破碎的碗。不只是破碎,就是打碎的半只碗,被人扔在了路边。
她高兴地跑过去。如获至宝地捡到手中,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土,返回在路边。她把碗放在路边,她跪下来,学着老者的样子乞讨。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在裙摆上扯下一块布,狠心咬破手指,在布上写下,乞五彩米救夫的字样。
她把碗压在写好的布上,跪好,默默祈祷路过的人能给他施舍。
她的做法似乎奏效了,路过的鬼魂纷纷停下来看她,念她写在布上的字。有很多同情的声音,但就是没人肯施舍一粒米,看来老婆婆的话是真的,在这个鬼乞节上,五彩米比人间的金子都要珍贵。
大家有同情,却都舍不得用自已轮回的机会帮她。
失望渐渐地又涌上心头。
“姐姐,我只有两粒米,我都给你吧。”
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把手心里两粒米放在她面前的破碗里。
“我是上山跟我父母砍柴被野狼咬死的,我的父母也没有找到我的尸体,也就没能给我下葬用五彩米,这两粒还是我在黄泉路上捡到的,我都给了你,希望你能救活你的夫君。”孩童看着她说,脸上稚气未消,一脸的天真。
她看着小孩,这么小就离开了父母,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的他像是平日里生活也艰难,忍不住问了句:“弟弟,你把五彩米给了我,你就没有了轮回的机会。”
孩童挺了挺胸膛说:“没事,人间那么多疾苦,大不了我就不往生了。”
他的想法显然和那个老婆婆的想法不一样。人间再难,也有真情存在。可能他在人世停留的时间短,所以还没领悟真情实感,就殁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方菲儿即可怜他,又感激他,不禁热泪流了一脸。
她看着碗里一粒黑米,一粒白米。五彩米有了两色,她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她感恩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感恩这群离开人世,到处漂流的孤魂野鬼。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祝愿,祝愿他们都能早日往生轮回。去一个好的人间,那里没有饥饿,没有痛苦,只有人间温暖的地方。
人间有那样的地方吗?
她觉得一定有!
忽然,她感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远处的冥河之畔走过,她心里一紧。怎么那么熟悉?难道……她再也在这里跪不下去,抓起地上的东西奔了过去。
一抹微弱的灯火在前方摇曳,她茫然地停下脚步,心中升腾着无法言喻的情绪和激动,以至于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
摇曳的灯火下,一个身影正缓缓地转身,姣好的面容在朦胧中逐渐清晰——她真的母亲。
她脸上还是生前那温柔的笑容,黑眸里闪烁着慈爱的光芒。
她也看到了她,正轻轻地向她招手,这一瞬间,她仿佛穿越了生死的界限。
她跟着她走,他们来到一个熟悉且温暖的小屋。屋内不但有她旧时的家具,还有她儿时的玩具。
方菲儿疾步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泪水无声滑落,一切恍如隔世,却又如此真实。
“孩子,你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母亲一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关心地问。
“我……”
她心里有太多的话要对母亲讲,只是话到嘴边不知从何说起,一时的哽咽居然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想母亲了。
尤其是一个女孩子,离开母亲的怀抱,就像失去了一切。没有母亲的女儿是可怜的。因为只有母亲才是她可以依靠的地方。只有母亲才是她可以诉说的地方。
她曾不止一次地抱怨自已的命苦,后来即使有了夏桐的爱,她有时还是感觉自已命苦。这都是因为没了母亲。夏桐再爱他。也曾伤害她,离开夏桐她就没有了亲人,她就没了地方可去,难道这不可怜吗?
如果母亲在,只要受了委屈,她就会躲进母亲的怀抱,所以没有母亲是她最大的不幸。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母亲为她擦擦泪水,说:“你父亲回来了?”
她高兴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体面的先生走了进来。正是她的父亲。
“你看,是谁来了?”
母亲兴奋地对父亲喊。
“菲儿,真的是菲儿吗?”
父亲高兴地喊了起来,把脸上先生的矜持都抛得无影无踪了。
女儿来了,他也原形毕露了。
“父亲,是我。”
她伸手把父亲拉过来,一起抱住,死死地,生怕别人把他们分开。
她太高兴了。
她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和父母见面,她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所以她不许他们一家三口分开。
就是这样抱了许久,情绪平静下来的她才让父母坐在椅子上。
父亲盯着她问:“菲儿,你还没说,你怎么来到这个地方?莫非你也死了?”
方菲儿说:“我没有死,我是通过通灵宝玉的法力来到这个地方的。”
母亲问:“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孤魂野鬼,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菲儿说:“我是来鬼乞节讨要五彩米的,我的郎君需要五彩米救治?”
父亲讶异地看她,说道:“你嫁人了?”
方菲儿点点头。
母亲急着问:“他是谁,哪里人?对你好吗?”
方菲儿说:“他叫夏桐,是个孤儿,对我很好。”
母亲眼里露出欣慰的神色,转头看向父亲,嘴角嗫嚅着说道:“你看我们的菲儿真的长大了,都嫁人了,只是这女儿嫁人,我们也没在身边,真的苦了女儿啊。”
母亲说到了伤心处,居然抹上了眼泪。他们知道留一个女儿在阳间独活,女儿要独自面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想到女儿的苦楚,做母亲的怎不心疼地落泪。
父亲问:“你的郎君到底怎么了?”
方菲儿喘口气说:“我的郎君为救人失去了心头血,我只有在鬼乞节上讨到五彩米,才能回去救活我的郎君。”
父母听了都愣住了。
母亲关心地看着她问:“那你讨到了吗?”
“讨到了两色,再讨到三色就行了。”她在父母面前摊开手掌,让他们看手里的那两粒米。
两粒米在她掌心已经让她的汗水浸湿了,但她还是不敢松开一点。生怕稍微一松他们就会跑了似的。
“对了,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讨到五彩米回去。否则我不但救不活我的郎君,我也回不去了。”她焦急地看着外面,尽管外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暗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但总有迫在眉睫的焦虑。
她仔细看看父亲,她仔细看看母亲。刚刚一家人团聚,她就因要去乞讨五彩米离开了,她心里自然是有万分的不舍。
但现实不许她贪婪亲情的怀抱,她若再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夏桐就多了一刻的危险。
在这两难的选择中,她还是选择了爱情。
她知道这样对不起父母,她的心里也很难受,她站起身对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嘴里说道:“父亲母亲,我不能在这里停留了,我还要去讨余下的三色米,”
她说完,咬着牙就往外走。
她不敢再回头,因为她怕回头再也没有勇气离开,她只能任脸上的泪水,肆意地流。
此刻,她痛苦地想,若没有夏桐的羁绊,她就在这里不走了。留在这里陪在父母身边,这里也好,有父母的陪伴,她觉得地狱也是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