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昕阳请假一周,理由是晚上洗澡的时候在浴室滑倒摔伤了,当晚就被经纪人送去了医院。
李译去探望了一下,看到唐昕阳两边脸颊肿起,便知道摔伤只是个幌子。但是询问了好半天,唐昕阳也不肯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时间就这么一晃,赵允棠已经进组整整一月。
今夜,是孟瑜的杀青戏。
这场戏也算是一场重头戏,瑾妃之死是标志赵长缨这个桀骜不驯的六皇子一夜成长的节点。
本来谭庆已经做好了人工降雪的准备,谁知就在开拍前十几分钟,夜空中真就落下了鹅毛大雪。谭庆吆喝着众人立刻开工,用人造雪处理了一下地面,营造出积雪的效果。
剧本中,瑾妃是被皇后下药所害,实则不然。
当年赵允棠第一次跟随外祖沈霆出征,赵允棠藏拙多年,一离开那高墙深宫,便放飞了一直压抑的心性。
那时他不过才十七有余,到了战场,哪还能记住瑾妃给他的叮嘱。他身披战甲,首当其冲,杀了个痛痛快快,甚至一剑斩下敌军将领首级!
殊不知,两日后就有“六皇子乃真龙天子”的言论在大渊城内宣扬传递。彼时皇位之争最激烈的莫过于三皇子与太子二人。突然杀出个“六皇子”,向来阴毒的三皇子哪里能忍?
班师回朝的前一夜,便从宫里传来了瑾妃自缢于含霜殿寝宫的噩耗。
瑾妃用自已的死,换了赵允棠的短暂安稳——当时大渊法令规定:妃嫔自戕乃皇室大忌,妃嫔死后无法葬入皇陵,牌位不能进入皇室祠堂,甚至其子将失去继承皇位的权利。
后来,赵允棠才知道,那些捧杀他的谣言是太子党羽散布出去的,为的就是让嫉妒心强又势力正盛的三皇子盯上他,一招借刀杀人罢了。
瑾妃在宫中率先得到了消息,从大渊城到赵允棠所在的疆地有千里之程,便是马不停蹄去送信警示也为时已晚。
束手无策之际,皇后的人送来了一条白绫。
跪在瑾妃灵堂的那一晚,赵允棠哭肿了眼睛,磕破了头,血泪俱下。
场记喊了一声“a”,含霜殿内响起了阵阵啼哭声。
大雪,漫天的大雪。
赵长缨推开门,跌跌撞撞地奔向内室。见到他回来了,宫人们赶忙分散到两边,给他腾出一方空间。
瑾妃虚弱地撑着最后一口气,母子二人手掌相握,赵长缨跪在床边,只哽咽着唤出一声:“娘亲……”
“长缨不哭……不哭啊……”瑾妃一开口,鲜血便从嘴角流出来,赵长缨用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擦拭她被鲜血弄脏的脸颊,却无济于事。
“好好听你父皇和外祖的话……一定,一定要……平安顺遂地……长大啊……长缨……”
最后一声“长缨”落下,瑾妃也彻底闭上了眼睛。
窗外寒风呼啸,白雪堆积在一截孱弱的细枝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红梅,风欺雪压之下,在被吹落之前送来最后一点冷香。
“cut——”
孟瑜睁开眼睛想从床上坐起来,赵允棠伸手扶了她一把,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些纸巾,孟瑜道谢接过,对赵允棠不吝夸赞:“刚刚的眼神戏和表情都处理得很到位。”
虽然只有一句台词,但是赵允棠的整体表现可圈可点,真实自然。
孟瑜:“你还改了台词。”
赵允棠“嗯”了一声:“当时的情景,叫[母妃]感觉不符合人物的心理。”
孟瑜很赞同:“确实,你那一声[娘亲]让我都更加入戏了。”
这场戏拍完,谭庆亲自给孟瑜送上鲜花和红包(剧组规矩,拍死亡戏份有红包冲走晦气):“孟老师辛苦了!恭喜杀青!”
大家合了影,再换了衣服一起去酒店庆祝。
因为这场戏拍得晚,所以当赵允棠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这个点,穆衍早就睡了,赵允棠给他发了条语音消息报平安后,连澡都不想洗了,直接把自已扔到床上。
【娘亲,长缨还是更喜欢这样叫您。】
【娘亲,长缨都快比您高了!】
【娘亲,长缨今日又学了新的剑法,这就比划给您看看!】
……
【娘亲……长缨……错了……】
【娘亲……长缨……再也没有娘亲了……】
恍惚间,赵允棠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无数画面一片片碎裂。一会儿是他和顾北风他们骑马打猎的畅意痛快……一会儿又变成顾北风被万箭穿心死在禄停关的鲜血淋漓……一会儿是他穿着白色孤衾欢笑着奔进瑾妃怀里……一会儿又变成他一身孝服跪在沈家祠堂……
呓语间,泪已湿了枕头,美梦和梦魇交织转换,赵允棠想醒过来,可是他就像坠入了一片无尽深海,窒息感包裹住他,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继续往黑暗中拉拽……
“小长缨。”
有人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小长缨,别怕。”
“睁开眼睛,看着我。”
赵允棠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黑暗中,他无意识地念出一个名字:
“元胤……”
赵允棠怔愣片刻,再次呢喃:“百里元胤。”
当他叫完整地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头突然袭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抽筋剥骨一般。赵允棠抱住头,咬牙忍耐。
一幕幕零碎的记忆突然闯进他的脑海中。
被困桓山,他失足掉下山崖——是谁将他救起,包扎伤口?
“这什么东西,太难吃了。”他摔伤了腿,寸步难行,还挑三拣四,万般嫌弃。
那人只是红着耳根,将手中烤得乌漆墨黑的兔肉无措地拿着:“我第一次自已烤这个……有点糊了。我再去给你找找有没有野果之类的可以填填肚子……”
为了躲避追击,他跳入水中,溜进花坊游船——是谁帮他掩人耳目,送他出城?
“阿嚏阿嚏——这脂粉味儿太难闻了!我……唔!”
压在他身上的那人抬手捂住他的嘴,一张俊脸红得滴血:“嘘……有人来了。你……配合一下。”
有脚步声临近,推开了船坊的木门,那人拉扯下他胡乱穿上的粉色纱衣,露出了大半个光裸的身子。随后,那人俯下身来,刚好遮住他的脸。
墨城再遇,马上相逢,中间是一条楚河汉界——是谁和他各自为营,沙场对战,深夜却偷偷在山坡会面?
“你倒不笨,看懂了我给你的暗号!”他扬手扔出一个酒壶,抛给了对方。
那人眼疾手快地接住,走到他的身边学着他席地而坐。
“你今日让我了?”他很不满地撅了一下嘴。
“没有,我前两日手受伤了,所以今日状态不佳。”那人诚恳地解释,还不忘夸他一句,“而且,小长缨本来就很厉害。”
“不要这样叫我,要说几遍!”
那是一个夏天,风是热的,身旁的人贴过来揉他头发的手也是热的。
……
“百里元胤。”
他想起了他的名字,想起了他和自已的过往,但是……
赵允棠头痛欲裂——他仍旧记不起来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