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包间的灯光柔和,映在桌上那只刚刚倒上热茶还冒着热气的瓷杯上。两个人在榻榻米上盘腿坐着,安静得像是在打坐。隔壁有阵阵笑声传来,落在这两个人的餐桌上,却只剩下空气微微震颤。终于,林菲菲动了动,捏着杯子,手指在瓷沿轻轻地点着,似乎在斟酌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谢谢你啊。”她开口,声音低低的,“但以后这种事,你还是别管了。”
卓子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烫嘴,但还是咽了下去:“要是再遇到,我不可能不管。就算是你弟,也不能对你那样。”
林菲菲轻轻一笑:“习惯了。”她无所谓得,像是在嘲笑自己:“你这人啊,就是爱管闲事。遇到别人生孩子,你要管,看别人吵架,你也要管。”
“不是随便谁我都管,因为是你……”
林菲菲顿了顿,低下头,再抬起来时,脸上的笑意己经不见:“我不是你能帮得了的人,跟我扯上关系,只会让你倒霉。”
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她,眼神中是不解是迷惑。
“你不用担心我,我能长到这么大,过得还不差,我的生存能力是你想象不到的。”她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卓子卿张了张嘴,他想说:可没有你,我过得很不好。但又觉得这话太矫情,像偶像剧里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台词。他抿住嘴,没说。
“你知道嘛,我小学三年级就会做饭了。那时候我弟刚上学,我妈放了学就去接他,她说我大了,能自己回家,让我回来先准备饭。一开始,我连淘米都不会,洗一次就倒出去好多米。我妈看到池子里有米粒就揍我,后来我什么都学会了,炒土豆丝、豆角炒肉,也没人教,就是打着打着就会了。”
卓子卿一阵心酸,但对面的林菲菲脸上却含着平静的笑意,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在我们家不是受宠的那个,我弟从小就觉得我麻烦,我多余,但我不管他怎么想,我自己得想办法活。我没多好,只是尽力活着——在那个家是这样,现在也一样。”林菲菲端起杯子仰头喝了点水,茶己经凉了一点,水温正好。
桌上那盆精致的盆栽底下,缠了一圈细细的金黄色藤蔓,和翠绿的叶子纠缠在一起,不起眼,但却在一片绿意中让人眼前一亮。林菲菲盯着盆景看了半天,忽然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根藤条。
“你看这个,知道叫什么吗?” 她像是随口一问。
卓子卿凑近了看了看,摇摇头。也许不是头一次见,但他从没注意过。
“菟丝子。”林菲菲平静的自问自答。
“你还了解盆栽。”卓子卿有点意外。
林菲菲摇摇头:“不了解,只是碰巧知道它。它是一种寄生藤,没根没叶,光靠吸着别的植物过日子。小时候家里阳台也老长这种,没几天就把一整盆花都缠死了。我妈特烦它,每次都要拔。”
她顿了顿,将其中的一根藤拔了下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它挺像的,生下来没啥根基,指望不上家,只能依附在别人身上活。”
卓子卿没吭声,只静静听着。
林菲菲嘴角一弯,带点自嘲:“可现在想想,活成寄生藤也不光彩吧。缠得再紧,心里也慌——别人一走,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慢慢把目光从藤蔓上移开,盯着窗外发呆,“我现在只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养活自己,不想老让人以为我是靠着谁才能过日子。”
说完,她低头喝干了杯中的茶,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吃饭吧,一会凉了。”
卓子卿一首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坐在对面,看着她用筷子夹起生鱼片,沾了沾芥末,放进嘴里。一瞬间,她的眼圈红了,眼泪不受控的流下来。
他急忙递去一包纸,她接过来,笑着擦泪:“芥末沾多了,好呛!”
纸巾一张一张地抽着,被泪水和鼻涕打湿。她把脸埋在纸团后面,没有哭,却在流泪。卓子卿的心里也在流泪,但他的嗓子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许久,林菲菲终于缓过来,抬头的时候,眼眶还红着。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道:“让你看笑话了吧。我挺讨厌在别人面前掉眼泪的。”
“没事,都怪芥末。”卓子卿笑着说。
走出餐厅的时候,夜风扑面而来,有点微凉,但卓子卿这时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些。林菲菲的眼泪滴在他心里,似乎也带着芥末的辛辣和灼热。那份被掩饰在芥末背后的委屈和脆弱,他看得一清二楚。却不忍心戳破她那份要强的体面。卓子卿有一瞬间很想冲上去抱住她,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也许她真的不需要拥抱,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坐在对面,安静听她把心里那些话讲出来的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的路灯下那个背影,想,也许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回头看他一眼。可在那之前,他只能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等着。
夜色下,城市依旧灯火明亮,林菲菲的背影却渐行渐远。可这晚上的微光里,她仿佛比以往都要勇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