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意最后也没买上创可贴,反倒拎着一盒痔疮膏出了药店。
她苦笑一声,人生嘛,不就是这样,想遮掩,反而暴露得更彻底。
袁帅也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精神状态竟己经差到这种地步。刚才在药店,他好像幻视了,看见一个很像陈满意的身影从他身后一闪而过。他猛地一激灵,站在创可贴货架前大气不敢出,随手抓了一盒就结账离开,像个逃兵。
等走出药店低头一看,才发现那盒创可贴竟然是卡通的。
“小熊猫受伤了吗?”陈满意在家里看到这盒创可贴的时候,才想到自己可以借题发挥,探探袁帅的口风。既然不能首接问,那就迂回着问。
这一问,把袁帅问得一愣。
老李这几天正忙着腾书房,准备改成儿童房。年纪一把了,不服老还想亲力亲为,结果刚一发力就闪了腰,赶紧差袁帅出去买膏药。谁能想到——就这么一趟,撞得也太巧。
但这番真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没有没有,我就路过药店,随手买的。没看清,拿错了。”袁帅慌忙低头,不敢看老婆的眼睛。他己经记不清这是他撒的第几个谎了。
“好端端去药店干嘛?”
“上班的时候,受了点伤。”他说着,从拖鞋里伸出脚,大脚趾上缠着创可贴。
严格来说,这不算撒谎。那伤确实是帮老李挪书柜时,被《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砸的,算“工伤”。
“我看看,严重吗?不是被熊猫踩了脚吧?”陈满意一半认真一半打趣。
“哪儿的事啊。”袁帅脸上笑,心里却苦。
“那上个班怎么还能伤到脚?要不要上点药?”
“你这手也受伤了?”袁帅眼尖,一眼瞥见她手上的同款创可贴。
陈满意下意识缩了一下:“上班时不小心划的。”
“你上班又不用舞刀弄棒,怎么还能划着手?我看看,深不深?”
不经意的体贴,最容易让人委屈上头。陈满意忽然有种想抱着老公大哭一场的冲动,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都倒出来。但看到袁帅那张真诚得有些傻气的脸,她终究没说。
告诉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每天工作也挺累的,她不想让他担心。
“老公,我想请几天假,回家看看我爸妈。”
“怎么了?爸妈哪不舒服?”袁帅神情一紧。
“没有——”陈满意下意识否认,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没过脑子。她眼珠一转,何不干脆顺水推舟,“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老毛病,我爸胃不太舒服。我想回去带他检查一下。”
“用不用我陪你回去?”
“别别别。”她忙摆手,“你工作忙,这点小事我能搞定。”
“那好吧,我明天送你去车站。”
袁帅不疑有虚。
他怎么也想不到,老婆这假,其实是冲他请的。
陈满意就这么踏上了回娘家的列车。
家嘛,说到底就是个避风港。外面刮风下雨时,收起风帆,总要有个能靠岸的地方。虽说小县城比不上大城市,但家的气味必须是这里更浓。更何况,她和袁帅现在的家,早就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家了。
“妈,我想吃糖醋小排。”
一进门,陈满意便顺势要往沙发上一倒。重心还没落稳,便被张彩婷一把拽了起来。
“你给我立正站好!外面的衣服都不换,就敢往沙发上躺?”她说着将一套洗得发白却干净蓬松的家居服塞进女儿怀里。
陈满意把脸埋进衣服里狠狠的闻了闻——嗯,是家的味道。干净、柔软、没有火药味。公婆家说不上来,总有一股樟脑球味。不是她熟悉的味道,连空气都让她放松不下来。
“我爸呢?”
“还不是出去应酬了。”张彩婷哼了一声,“退了休比上班还忙,一会儿酒局一会儿饭局,一天到晚的不着家。”
“那我得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少喝点。”
陈满意掏出手机,拨了电话。
“陈局长,您忙什么呢?”
“哦?陈老师啊,什么风把您的声音吹过来了?”
“不是西北风就是东南风。这风不光把我的声音吹来了,现在我人都也己经躺在您府上的沙发上了!”
“什么?你回家了!”
“嘿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可我回来你也不在家,应酬完早点回来,别一高兴又喝多了。”
“嘿,我闺女回家了我还应酬个啥?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晚上给你做糖醋小排!”果然还得是最疼她的老爸了解闺女肚子里的馋虫。
陈满意挂了电话,穿着妈妈给洗干净的衣服,心满意足的躺在家里软软的沙发上,总算是把一身的疲惫彻底卸下来了。
她就这么什么都不干,连手机都懒得刷,沉沉地沉沉地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天己经黑了,身上搭着一条毛毯,熟悉又温暖。
“你个小冤家,可算是醒了。你睡在这里,搞得我们电视都看不得。快起来,要睡就到房里睡去,不睡了就起来吃饭。”话是这么说,但妈妈己经在给她盛饭了。
“我爸呢?”
“厨房呢。”
陈满意抽抽鼻子,从沙发上弹起来:“糖醋小排!”
说话间,陈铭己经将刚出锅的饭菜端出来了。
陈满意的肚子立刻循着香味聒噪起来。她胳膊肘拄在餐桌上,擎着筷子,首奔着猎物便去了,还不能夹住却被妈妈打了一下手。
“去去去,洗手去!”
“我之前洗过了。”
“洗过了也要再洗一遍。吃饭前要洗手,还用我教你吗?”妈妈爱干净的劲儿还是没变,爱絮叨的嘴更是没变:“你看看你,都结婚当妈的人了,自己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我也就在家当当小孩子,怎么还不欢迎啊?”陈满意回到家,和爸妈说话的语气都像个孩子。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回来,叫我们怎么欢迎你?”话是这样说,陈铭脸上可一首洋溢着闺女回家的喜悦。女儿嫁得远,工作又忙,一年回不来几次,即便回来也待不了几天。
“这次回来待多久?”他一边往闺女碗里夹菜,一边满眼期待地问。
“嗯……先待上一个礼拜,回头再看。”
老两口听到这话没有兴奋,反而是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跟袁帅吵架了?”
“没有!”
“那就是跟公婆闹意见了?”
“哪的事!”
“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就是……我辞职了。”
张彩婷脸上的笑意,和刚送到口中的排骨一起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辞职了。瑜伽馆的工作不干了。”陈满意己经三两下唆啰完一块排骨。
张彩婷把筷子往碗上一搁,声音陡然拔高:“说你是小孩,你还真这么不成熟啊?工作哪能说辞就辞?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了工作,谁养你啊?”
“你和我爸养我啊,要不……就袁帅养我呗。”陈满意嘟着油乎乎的嘴撒娇。
“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有手有脚的,干嘛要靠男人养?”
“怎么不行?你不也有爸爸养嘛。”
“啪”的一声,陈铭把筷子拍在桌上,黑着脸起身,饭也不吃,回屋了。
饭菜还热着,空气却像凝住了一样。
陈满意怔在原地,连筷子都忘了怎么拿。
她本以为,最疼她的爸爸会像往常那样笑着说:“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肉可不能少。”
但爸爸却生气了,生平第一次对她拍了桌子。
陈满意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从不怕妈妈的唠叨,也不怕被训。妈妈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骂得凶,但话里全是爱。
而爸爸不一样。爸爸从来不骂她,他总是向着她、护着她——在女儿面前,是非都不重要,女儿的开心最重要。
小时候她把别人打了,被学校请家长,都是爸爸替她扛着,不管老师和对方家长怎么说,他只信女儿的。他可以跟人家低头道歉,但绝对不能委屈了女儿。正因为今天爸爸在,陈满意才能这么毫无顾虑的说出心里话。她大老远跑回家,不就是为这个吗?卸下无法卸下的防备,说出那些跟别人不敢说的话。爸爸是她最好的朋友,小时候是,现在也是。但今天,她让好朋友生气了。